余景年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有换,此刻他的脚下已经聚集了一滩水,头发和衣服上还不断有水珠慢慢滴在地上。韩栋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余景年披上,随即说道,“先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余景年根本没听见,只呆呆低着头,任由韩栋将他拖走。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泡在浴缸里了,热水升起一阵雾气,渐渐把整个房间都披上一层白纱。
“你先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韩栋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余景年的房间。
热水的温度从毛孔里传来,加速了血液循环,让余景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血色。他躺在浴缸里,想着今日听到的一切,莫名觉得不可思议起来,分明是和人类那么相像的脸和上半身,可是内部的结构却是迥异,听说基因专家对人鱼的破译工作已经进行了近百年,可是却依旧没能彻底完成。
与人类相近的智商、约等于微型核弹的内脏器官、强悍的战斗力和生存能力……余景年细细思考,不得不说,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人鱼真的会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存在。
然而,无论那是什么时候,却绝不是现在。现在,他们其实根本不想和人类接触吧。余景年在浴缸里攥紧了拳头,想到人鱼刻意隐瞒着能够听懂人类语言的细节,不禁胃里微微抽搐。有一件事,他才发现,他竟然下意识地隐瞒了飞廉能够模仿人语的事情。
方才,他一到达控制室,雷欧就开始讲述夏娃的事,而事后他亦没有开口,把飞廉复述他名字的事讲出来。此刻想来,如果人鱼拥有类人的智力和毁灭性极强的杀伤力,哪怕是他的导师,或许也会力主将人鱼赶尽杀绝。他不觉得那会是正确的选择,人鱼对人类没有恶意,人类没必要在这时对付人鱼,余景年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心中的不安咽了下去。
算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从浴缸里出来,余景年用毛巾擦干短发和身上的水,镜子里,男人纤细苍白的身体实在比人鱼差得远了。余景年嘟了嘟嘴,给自己套上睡衣,躺到床上,哪怕有什么事,也要等到明天了。今晚,他实在太累了。
第二日大清早,余景年起床下楼吃饭,昨晚阴郁的气氛还萦绕在研究员们的中间。大家对于人鱼多少开始有些发憷,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飞廉无疑成了一个不定时炸弹。无人知道,人鱼对“A原子”的浓缩极限是多少,如果小岛周围的海域爆炸,会不会给小岛本身造成微妙的影响。
陈老昨晚明显熬了夜,早上起来,两只眼通红一片,见人齐了便开始公布昨天请示的结果。目前,中央的意见是,评估人鱼的危险系数,如果过高,就直接宰杀解剖。
瓷碗“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稀粥撒了一地。余景年却根本没注意到,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导师,有点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陈老多少有些尴尬,这样一番兴师动众,如今竟然要做这样的事,何况人鱼这样类人的动物,如果真的就这样杀掉,多少也有些让人觉得于心不忍。其实这条人鱼什么错也不没有,只是太过不幸,撞上了捕鱼的船只。
“咳咳,景年,别激动,别激动。我已经打了报告上去,说人鱼情绪稳定,性格内向,从未伤人,具有活体研究的价值。”陈老急忙解释着,心里忍不住感叹,自己这个小徒弟,怕真是被人鱼搅合地遇了魔了。
余景年原本心中大痛,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许久才恍惚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放下举着筷子的手。此刻,哪还有吃饭的心情,余景年站起来,下了楼。
“小子,站住站住,你不会又要去海边吧。”韩栋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余景年。
“没,我就随便走走。”余景年看韩栋一副担心地要命的样子,多少有些内疚,朝韩栋勾了勾嘴角,算是一点安慰。
“少去海边,人鱼的性子咱们还没摸透,现在又多了项核爆的武器,你啊,别以为自己幸运躲过了几次,就次次都能躲过。”韩栋皱着眉,伸手点了点余景年的额头。
“嗯,知道啦,我就去那片树林走走行不?不往海边的方向去。”余景年笑了笑,心里难得觉得暖和了一点。他母亲早亡,父亲忙于工作,以前极少管他,后来余景年又求学在外,说起来管他最多的反倒是韩栋这个“师叔”。余景年也习惯了韩栋带点管教的态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韩栋点点头,“去吧,我在这看着你,省着你又往海边跑。”
“好好好,知道了。”余景年作投降状,随后往林子里走去。
8湖中华尔兹
那片树林就在山的另一面,海边是成片的礁石,几乎没有沙滩,和另一侧迥异。往上走是茂密的森林,热带的气候使得植被生长格外繁荣,遥遥望过去,整片的绿意让人很舒服。
其实余景年原本是想去海滩的,奈何韩栋耳提面命,他只得往树林的方向走。潺潺地水声由远及近,微风习习吹过,此刻正是清晨,太阳还未透出难耐的热度,天气正好。这处岛上唯一的淡水溪流只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径直延伸到森林中间的小小湖泊中,待到旱季时,还有干涸的危险。
研究所自然不会只靠这样的小湖确保饮用水的供给,军队的补给船每隔十天就会开进来,放下大桶的淡水和食物,随即离开。这些东西足够研究所的众人使用二十天,无疑是极优渥的配给了。
溪水清澈,还有小鱼在水底游来游去。余景年用水抹了一把脸,沿着溪流的途径往上游走去。
昨夜大概下过一场阵雨,林子里带着泥土的芳香,蜘蛛在树梢上重新结网,偶尔有热带的水鸟在树梢上时隐时现。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余景年觉得心情舒畅了几分。无论如何,至少短期内,飞廉不会有麻烦,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小岛不大,余景年很快走到了溪流的尽头。不过五六十个平方米的淡水湖,有一只水鸟正慵懒地用嘴巴挠着自己的羽毛,并对渐渐走来的余景年熟视无睹。大概他不曾见过这种生物吧。
水下有阴影掠过,眼睛关注着水鸟的余景年并未曾注意到这一点,他脚步不停,慢慢走到湖边,刚准备坐下,水面上突然嘭溅出大量的水花,水鸟哀怨地鸣叫戛然而止,余景年愕然地看见一条鱼尾在水花中骤然出现,又飞快地落入水中。
“飞廉?是你吗?是你吗?”余景年踢掉鞋子,连裤腿都忘记了挽,就几步踏入了湖水中。小小的湖比他想象的要深的多,一下水,便到了余景年的腰际。他感到脚腕被抓住,低下头便看到飞廉波光粼粼的水下顽皮地游来游去,姿态肆意又灵巧。
余景年笑了起来,想到这里应是没有摄像机的,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要是让老师和韩栋知道,自己一定又会挨骂了。
他爬上岸边,只犹豫了片刻,就脱掉了衣服,只穿了底裤,下了水。
飞廉似乎第一次见到裸,体的人类,好奇地看着余景年,然后慢慢游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身体。余景年猜测,他大概也在好奇人类这种生活在陆地上的品种,为什么会和他们这么像吧。又或者,在人鱼眼里,人类不过是一种两条尾巴的鱼而已?
冰冷的触感经过自己的底裤,余景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伸手拉住飞廉的手,“那里不要碰的,会痒。”他笑着说。
飞廉抬头,似乎在仔细琢磨余景年的意思,随后乖乖的松开手。
余景年松了口气,奈何下一刻,顽皮地人鱼两只手臂穿过余景年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架起来,就像是昨天在海滩边一样,随后人鱼的尾巴轻轻一摆,水流从余景年身边飞快掠过,只不过瞬息,他们就到了湖中央。
“喂!我不会游泳……”余景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飞廉。飞廉带着余景年的体重,浮在水面上,鱼尾有规律的摆动,保证他们不会沉下去。余景年感到身后有小鱼游过,渐渐放松了神经。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湖水却是冰凉,太阳照射在湖面上,清澈的湖水近乎透明,泛着蓝宝石一般的光泽,和大海完全不一样的。
“你可以适应淡水的啊,那么你的表皮应该是有过滤盐分的功能?”余景年抱着飞廉,忍不住又开始喃喃。
“哒哒,哒哒……”人鱼的喉咙里发出声响,余景年苦笑,这样的问题和回答,他怎么可能弄明白人鱼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可惜我听不懂你们的语言啊。”他有些怅惘地说。
人鱼摆弄着尾巴,抱着余景年在水里转圈,那速度并不快,合着湖水波动的韵律,仿佛一曲华尔兹。余景年笑了起来,他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人鱼跳舞一般。顽皮的想法让他忍不住松开了手,右手抓住人鱼的左手,左手拉住人鱼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际。湖水成了舞池,余景年轻轻扭动身体,示意人鱼像方才一样转着圈,而人鱼很快会意,鱼尾摆动。
只见水面上,两个年轻男人的脸靠在一起,湖水没过肩膀以下的位置,舞步流畅,就仿佛真的在跳舞一样。
“还真是浪漫啊。”控制室内,雷欧看着小屏幕上的画面,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他伸手关掉录像功能的按钮,随后转身离开。
穿过走廊,下楼,研究员们的卧室在都在这一层上,雷欧抄着兜,慢慢找到写着“韩栋”金属牌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对方没什么警觉,也不问是谁,就打开了门。
“该死!”韩栋一边骂着,一边想把门关上,奈何雷欧一只脚先伸进来,随后高大的身体在门上轻轻一顶,韩栋已然是无力回天。
“你来干什么?”男人眯着眼,不耐烦地抱着胸,整个人像个刺猬似的,处在防御的状态里,这样的状态很少出现在韩栋身上,如果余景年在,一顶会大呼惊奇。
雷欧的嘴角露出一点痞痞地笑容,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无视屋主微微抽搐的青筋,“你好像对那个余景年特别上心。他是你现在的暗恋对象?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韩栋咬牙切齿,脸色分明发白,眼睛却瞪得滚圆,似乎快要充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