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年看了一眼蜷缩在玻璃箱子里的人鱼,这才转身离开。
坚硬的玻璃隔绝了声音,自然不会有人听到,那一刻,箱子里的人鱼轻轻张了张嘴。
“飞、廉……”略略有些缓慢的声音在玻璃箱里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坚硬质感,并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
“景、年……”人鱼再次发出一个声音,他歪了歪头,耳朵微微扇动,漂亮的黑色眼睛左右转动,像是在观察着这个空间。
谨慎起见,余景年被抽走了两管血,他脸上的伤口和一般的刀伤没什么两样,也不是很深,但是谁也不知道人鱼锋利的指甲里有没有什么致命的病毒。韩栋拿着装血样的小瓶,再三强调余景年如果有不适,一定要说出来。
余景年哭笑不得,只恨不得赌咒发誓,“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韩栋这才转身去化验室。
陈老带着余景年和团队里的其他人进了一家会议室。九块屏幕组合在一起的超大液晶显示屏瞬间亮起,显示出人鱼蜷缩在玻璃箱里的样子。他似乎精神不太好,两只手抱着尾部,沉默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余景年脸色发白,有些难过的攥紧了手。他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若不是韩栋将他一把拉开,那样强大的气流绝对可以把他的头击碎。他一直把人鱼作为一种类人的生物在研究,无论是很多年前摄影师们在珊瑚礁旁无意拍摄到的画面,还是美国公布的零星研究结果都显示着人鱼拥有极高的智商。
他们群居、捕猎食物,但也收集海藻和其他水生植物。除了鱼尾,他们和人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余景年却绝不会想到,人鱼竟然会毫无理由的攻击人类,这样的结果无疑推翻了他之前的论调也让下一步的研究变得困难无比。他们得做很多的防护措施,干扰人鱼的活动,这让余景年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景年,你有什么意见?”陈老突然发话,让余景年回过神来,他有些恍惚地抬头,随后才尴尬地发现方才大家在讨论什么,他根本没听。
“我没有意见。”余景年只好这样说,反正他看得出来,其他人都是同意的,既然如此,无论这是关于什么事的讨论,他都不可能不答应。在座的无疑不是学术界的泰斗,他一个小辈也说不得什么。
“那好,就按照这个方案执行吧。”陈老点点头,也未计较他明显的走神。
3回忆
散了会,余景年习惯性地去看人鱼。困着人鱼的玻璃箱子不过是1.5mX1.5m的大小,对于人鱼来说,实在小了些。
“关在这里,不舒服吧。”余景年贴着玻璃箱蹲下来,人鱼似乎在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理他。余景年轻笑着敲了敲玻璃,看着人鱼骤然睁开眼睛,全身的鳍再次张开。他有些失落地后退两步,闹不懂为何这人鱼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
“又来看他,你不吃饭了?”韩栋似乎早料到他会在这里,手里拎着饭盒,随手递给余景年,“先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这家伙短期内是出不来了,想看什么时候都能看。”
余景年愣了愣,“老师准备关他多久?”
“我就知道你没听,要不然早就跳起来了。”韩栋失笑着摇摇头,“鉴于这家伙的危险性,陈老的意思是等美国方面派了支援的专家过来,我们再进行下一步的探讨。听说老美这次格外合作,主动要和咱们共享学术成果,再结合这家伙跟个炮台似的的攻击力,我估计事情恐怕比我之前猜测的还要严重。”
“你这话什么意思?”余景年哪里听得懂韩栋的暗示,忍不住追问道。
“你啊,天天别光顾着研究你的鱼。”韩栋翻了个白眼,却并不把事情说清楚,只是随手戳了戳余景年的头,”吃饭吧,小笨蛋。”
韩栋比余景年大了七八岁,论起辈分来,倒也算是余景年的“师叔”,研究的方向主要是海洋生物的演化,因为是研究所里难得的年轻人,所以和余景年的关系比较不错,对这个“师侄”向来照顾有加。
做科研的都是伸缩胃,吃了一顿,不知道下顿去哪里吃,有了饭,自然是使劲往肚子里揣。余景年看着这一盒饭,一边想着自己得撑死,一边掰了一次性筷子,不过五分钟,就把一盒饭扒了干净,匆匆喝了口矿泉水,算是结束了战斗。
“好了,接着看你的鱼吧。我去化验一下采集的血样和毛发,还有,那玻璃虽然已经是最硬的了,但未确定之前,还是注意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韩栋知道余景年的个性,随手接过空掉的饭盒,仔细叮嘱着。
“这个我知道,我说韩栋,你是越来越事儿妈了。”余景年恢复了一点力气,取笑了韩栋几句,又跑到玻璃箱旁边,观察人鱼的动向。
韩栋也不和他计较,摇摇头转身走了。
这一番折腾,人鱼早已经醒了,此刻一脸警惕地看着余景年。
余景年无法,只得找了把椅子坐到旁边,一边再次重温美国提供的新的资料,一边观察人鱼的情况。
人鱼有着和人类类似的生活方式,群居、捕食鱼类,同时也收集海藻果腹。据国外的专家推测,他们很可能仍然处于母系社会,衰老速度和人类类似。最近几年,夏娃的各种器官都在衰竭,而夏娃的女儿,也逐渐步入成年。不过具体的情况,他们现在还无从而知。或许在过不久,他们可以从飞廉的身上得到答案。
飞廉。余景年在心中回味着这个名字,抬头看了一眼,人鱼正斜倚在玻璃箱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沉郁的黑色眼睛带着暧昧不明的神色。余景年愣了愣,自然而然地和人鱼对视起来。
人鱼伸出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箱,“哒哒,哒哒……”极有节奏的声音。
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手,尖锐的爪子让余景年想起之前在手术室的瞬间,他忍不住摸了摸脸颊上的伤口,细小的伤口已经愈合,带着浅浅的凸起痕迹。人鱼发现对方不理他,于是凑到玻璃箱边,爪子一下一下的挠着坚硬的玻璃墙。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余景年苦笑着,慢慢走近,他仍是有些害怕,人鱼的破坏力太强,即便爱人鱼如余景年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呢?方才为什么要攻击我呢?你现在应该很饿吧。像你这样的体型和愈合能力,还有常年低温一定需要很高的热量吧。我想给你点东西吃,可是老师不让,我也没办法。”余景年有些困扰地皱了皱眉。
人鱼歪头看着他,墨绿色的丝状发丝耷拉着挡住眼睛,他用爪子把头发勾到一边,嘴里发出平缓的声音,一点也不似之前的尖锐,有点像海豚的叫声。这样的动作和温顺的表情愈发让他显得像个人类起来。
“你是想说什么吗?我觉得你其实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吧。虽然韩栋一直觉得不可能,可是我知道的……”余景年笑了笑,脸颊慢慢贴到玻璃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觉得脸颊微微发麻。
人鱼伸出爪子,隔着玻璃抚摸余景年脸上的伤,黑色的瞳仁和余景年对视着。如果那真的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话,余景年觉得或许可以算是内疚也说不定。
“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我呢?我们之前相处的应该还算愉快的吧。”余景年小声说着,眼底渐渐柔和起来,他甚至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来,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他实在太累了,血液集中到胃里,大脑因此而感觉更多的疲惫,余景年慢慢闭上眼,就这样倚着玻璃箱睡着了。
大海一片蔚蓝,大片的小岛和礁石星罗棋布的分散在西沙的海域。阳光正好,赤道附近终年的热量和阳光让少年的脸被烤成小麦色。他尚且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跟在父亲的身后上了一艘小艇。马达声“得得”响起,小艇从码头出发,在岛屿间穿梭。
“景年,你在船上等我。”到了预定的地点,父亲穿上黑色的潜水衣,背上器材扎进水底。海面上溅起一个浪花,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一片水域有大量的珊瑚礁,余景年知道,父亲要在水底安装四个摄像机,或许可以拍摄到什么平时见不到的景观。一年前父亲曾在水下的小型溶洞里发现使用和打磨工具的痕迹,自此就在这一片流连忘返,迟迟不肯离开。
余景年习惯了这样的时刻,他知道父亲最起码要在海底呆一个小时,于是便悠哉地从塑料桶里拎起一条蚯蚓,挂在鱼钩上丢进海里。很多时候他都很难钓到鱼,可是这是他唯一打发时间的办法,虽然余景年会游泳,但父亲却从不让他下水。彼时,父亲并没有告诉余景年,在那些珊瑚礁中他曾经发现过的巨大鱼骨。
没过多久,鱼钩开始晃动,余景年吓了一跳,急忙拉住鱼竿。他以为自己果真钓上了一条了不起的大鱼,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但是水下的东西力量极大,很快就让他抓不住,小艇都跟着鱼竿的力道轻微晃动,他只好松了手,鱼竿掉进海里,消失不见。周围的海面依旧平静,海风习习,温柔地掠过男孩的脸,分明是和平时一样,但男孩却觉得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站在快艇旁边,紧张地看着水下。这一片海域并不深,波光粼粼的水纹之下,隐约可以看见水下的些许景象,一道阴影快速地掠过小艇。余景年“啊”地大叫起来,快艇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一下,顿时变得摇摇晃晃起来,他急忙蹲下来,防止自己在这混乱中被甩出去。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摩擦船体的声音,金属的刮擦声吱呀吱呀响着,让人觉得牙酸。
随后,那动静却又戛然而止,水底下猛地传来一声闷闷地吼声,黑影从小艇下面弹出,紧接着不远处的海域扬起一阵阵浪花,白色的泡沫溅起又落下,甚至惊飞了远处岛礁上的飞鸟。茫茫大海中,这样一艘小小的快艇实在脆弱地很。余景年的心脏狂跳,忍不住叫起了爸爸。他看到一条巨大的鱼尾甩了起来,那鱼尾像是和这艘小艇一般大的模样,扬起的大浪让小艇又往后荡了一米。浪花很快淹没了鱼尾,海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痛苦的翻滚,一时之间,那片宁静的海域变成了油锅,浪花跳个不停。
其实那不过是短短两分钟的功夫,余景年却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很快水面略略平静了下来,大片红色的鲜血在水面上四散开来,血腥味扑鼻。他觉得两条腿发软,坐在小艇里,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鱼在不远处浮出海面,褐色的鱼身看上去足足有三米长的模样,上面伤痕累累,都是狭长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切割了似的,而余景年的鱼竿竟然插在鱼眼上,将整个鱼头贯穿。
下一刻,一个人类模样的男人探出头来,遥遥地看了余景年一眼,随即用双手抓住死鱼的尾巴,往水下潜去。大鱼翻了个身,如同一艘破了洞的船,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不久以后,父亲爬上小艇。他的身上也沾染着鱼血的腥气。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搂住了自己的儿子,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