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女李小鸥一出生就是个盲女,这是左邻右舍都知道的事情。尽管这个小姑娘长得那么柔弱秀气,可是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却也说明了她这辈子注定没办法看见面前这片蔚蓝色的大海。
生活在海边的孩子都识水性,可是李小鸥这样肯定没办法去碰水,这个残酷的现实简直让人惋惜,不过小鸥倒是没别人想象的那般绝望,毕竟她能听见海水的声音,也能闻见海水的味道,如果上天生来不让她看见大海,那她自然也不会去抱怨和难过什么。
这般想着,这个坚强和乐观的姑娘就这样长大了,她和所有渔村姑娘一样心灵手巧,既会帮她的母亲晒鱼干捡沙蟹,也会帮自己的父亲织网晒渔具,因为买不起房子住到镇子里去,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小小的渔村里,日常生活全靠父亲每日出海打渔赚到的一点钱,而就在她满十六岁的那年,她原本老实巴交的父亲却在一次去市里卖鱼的过程中沾染上了恶习。
一夜的牌局,输光了他们整个家庭一年都没办法赚到的钱。差点被剁了手脚的中年男人逃回来后大哭着对妻子和女儿说自己是落入了那些人的圈套,让她们赶紧救救自己,而闻言的小鸥和她母亲只能不知所措把整个村子跑遍了才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把赌债的钱给男人凑齐了。
这件事情让小鸥家欠了一大笔的债,虽然淳朴的乡亲们都说不急着还,可是小鸥的母亲却为此而感到分外的忧愁。毕竟大家都不是富裕的人,愿意帮助他们也是因为彼此都是一起住了很久的老邻居,如今自己的丈夫做了这种事连带着给女儿的名声也抹黑了,这个老实的女人光是想着就觉得心里发苦。可偏偏这是自己的丈夫,无论如何这个家庭都得维持下去,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丈夫在经过这件事的教训之后会明白自己做错了,以后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可是谁想到,自此之后她的丈夫非但没有吸取一点教训,反而没过几天就被那些城里朋友又给找了出去,先是好酒好烟的招待,接着又是牌局麻将之类的消遣,而得了一点甜头又忘了姓什么的男人也开始性情大变,非但好吃懒做不再辛辛苦苦跟着同村男人出海,相反开始频繁地往市里去,和那些不正经的人喝酒打牌有时甚至还要去夜总会之类的地方呆上一整夜。
这样大的事在小渔村自然是藏不住的,没过几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小鸥家老子干的这些混事。老乡们都挺同情这对可怜的母女的,毕竟小鸥的妈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好,这个唯一的小女儿又是个瞎子,以后也不知道谁能照顾她这一辈子。这样的议论每每小鸥都能听见,但是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里却什么情绪都没有,而就在大家都在心里有些同情地这般想着时,小鸥那个半个月没见着人影的爸却忽然回家了,这一次却又带回来一个比上次还要可怕的噩耗。
“娟啊,小鸥……呜呜你们救救我啊……我……那些王八蛋骗我啊,明明是他们撞的人,他们却冤枉是我干的,我的身份证都在他们那儿……呜呜怎么办啊……我不想坐牢啊呜呜……你们救救我吧……我们是一家人啊……”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男人可恶的让人作呕,小鸥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做出这种事的男人长着一张什么样的嘴脸,可讽刺的是,这样的人偏偏是她的父亲,是小时候也会给她捡海螺的父亲,而想到这个不听劝告在外面闯了祸的男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回到自己和母亲面前,小鸥就忍不住红着眼睛大吼了起来。
“我们没有钱!!钱都给你了!全都给你了!你上次明明答应我和我妈再也不去和那些人混的,你活该!你就是活该!!”
女儿和妻子的哭声让男人无言以对,他懦弱地缩成一团,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老脸也涨的通红。他知道自己又犯了混,可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不想去坐牢也不想被那些人打死,而就在这一家三口在这种压抑的可怕的气氛中度过这一整个夜晚之后,一大早起来打开房门的小鸥却敏感地察觉到本该在堂屋的父亲不见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差点成了她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噩梦。
他父亲跑了,在走之前他跑到村子里的所有人家说小鸥的妈得了急性病,现在正要去市里急救。大半夜的村子里的人都睡得朦朦胧胧,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吓了一跳,虽然他们也对小鸥她爸的人品存疑,可是遇到这种事情,大家肯定也来不及求证就想着要帮点忙。于是这家拿了一千,那家拿了五百,好心的乡亲们根本就没想着防人,却把自己的血汗钱都便宜了那个畜生,而在好不容易从乡亲们那里听到完整的真相之后,小鸥的妈面对着那一张张丈夫亲自摁下红手印的欠条一下子就晕倒在了地上再也没爬起来过。
盲女小鸥成了孤女,虽然她还有个爹在,但是她也只当他已经死了。她肩负着那笔可怕债务还有村子里人异样的眼光活着,偏偏她连一双健全的眼睛都没有更不用说去做些别的。人人都以为她这辈子完了,乡亲们想到那笔要不回来的钱也对她充分了排斥的情绪,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姑娘却在之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毅力学会了本以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游泳,接着便开始拎着家里早已积灰的渔网自学起下海打渔起来。
她天生看不见,却有着比一般人都要灵敏的耳朵和鼻子。她能通过嗅觉分辨出暴雨即将到来的海水的味道,也能够在水中听见一些成群结队的鱼群游过来的声音。这些特别的本领是她从小打到在海边自行学习到的技巧,在面临了巨大家庭变故之后,小鸥也开始把这作为一项谋生技能,帮助自己赚钱从而生存。尽管有些凶猛的海鱼也会在剧烈挣扎后划伤她的手指,尽管太阳把她原本还秀丽的脸蛋晒得不再青春,可是日子还是在她的努力下一点点朝着好的方向前进着,而就在有一天,她那个消失了好多年的爹却忽然回来了,一见到自己多年没见的女儿,他就在自己老婆的牌位面前跪着哭了起来。
“小鸥……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当初是我不对,现在我回来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你好不好呜呜……”
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李小鸥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甚至在心里想着这一次自己这个闲不住的爹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才会特意回来害自己。谁想到她这么不经意的一想,居然真的成了真,他这个厚颜无耻的爸爸居然真的是出于特殊的目的才回来的,而事情的真相就是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钱花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可是追债的已经找上门了,而被逼的无路可逃的男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却恍恍惚惚地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尽管这个女儿眼睛看不见,可是她漂亮她年轻,她就有她的价值在。自己本来是她的父亲,就算是她再不愿意,她都没办法违抗自己的意思,只要自己给她找一个有钱的人嫁掉,那自己不也就能跟着沾光了吗?
这么自私地在心里想着,男人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他给自己二十没到的女儿物色了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做水产生意的老头,接着便夹着尾巴回到家乡又开始拿那套他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去骗他的亲生女儿。
李小鸥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情了,因为眼睛看不清所以有些事她也容易被蒙在鼓里。她的爸仗着这点把那个开着小轿车的老头领到了家里,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李小鸥这才明白这原来就是这男人回来的真实目的。
父女之间的情分没了,男人也撕下了伪装的面具。为了防止李小鸥逃跑或者反抗,她的亲生父亲用棍棒和鱼叉把这个可怜的盲眼姑娘打的浑身是上。村子的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她好几天没出门还以为她是进城去了,谁想到几天之后,李小鸥的家门口却挂起了红绸,而看情形似乎是要有一场大喜事了。
“臭丫头!好好听话!我是你爹还决定不了你嫁给谁吗!跟着王老板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好!你一个眼瞎的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就是你的福气!明天!明天老子就能把你给卖了!哈哈哈!”
喝的醉醺醺的男人在屋子外面一遍遍地说着这样的混账话,李小鸥气冷了心却也知道这次自己恐怕很难逃出生天了。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短短的十几载年华,却觉得眼前满是昏暗,连一丝光都看不清楚,这种绝望悲苦的情绪充斥在心里,两行泪水也顺着脸颊缓缓地留了下来,而这般想着,她忽然从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接着小心地摸索着来到了床边。
外面是咸涩海风声,大海就在这扇窗子的下面。只要跳下去,她就能获得自由。她宁愿死去,也不愿接受这种被当做货物买卖的后半辈子,而在踏出这一步之后,她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
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俨然已经是个成熟女人的鸥嫂都会觉得自己冲动的可怕,因为在跳下去之前她根本没有去想过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而或许是老天真的垂怜于她,她落入水中之后依靠出色的水性居然真的活了下来,而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在暴风雨中愿意让她交托出自己后半辈子的有缘人。
“小丫头,你怎么了?干嘛这么想不开啊?你这么年轻,你应该好好活着啊……”
近在咫尺的声音轻轻地响着,昏昏沉沉的李小鸥没办法分清楚是谁在拖着自己往前游着,却意外的觉得这个低沉的声音很好玩。
“我爸……要把我嫁给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我不想嫁给老头……”
半张着干裂的嘴唇,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女孩小声地说着,她的口吻有些柔软,让那个声音的主人有些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而在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后,他忍不住打趣道,
“哟,五十几就是老头了啊,那我也是老头了呀……可我在我们族里明明是个小年轻呀……”
“那我嫁给你吧。”
“啊?你……你这个小丫头你脑子没坏吧,你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啊,喂喂,你别不吭声啊你……”
李小鸥脱口而出的话让那个声音吓坏了,他可没想到随便在海上救了个小丫头居然还能捡着个种族都不同的媳妇,但是显然已经被累的压根听不清他说的话的小姑娘只是在闭上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前,抬起手掌摸了摸这只大海龟的脑袋,接着迷迷糊糊地呢喃道,
“不管了,就嫁给你……就嫁……”
☆、83
沈苍术的学游泳计划在张连翘的帮助下依然进展的很慢,因为不忍心看到他家沈处长一脸痛苦地一次次往泳池子底下沉,所以每次张连翘都会在他脸色开始便难看前就先把他给迅速拖上来。
每次看见沈苍术和只大狗熊似的趴在那儿喘粗气他都觉得有点心疼,可是不管是他还是陈海洋这个前海洋生物亲自过来都没有任何用处,最后还是沈苍术的哥们儿孙明亮亲自过来给他传授了他祖传的狗刨式游泳技巧,折腾了好几天的沈苍术才总算是不像刚开始那么狼狈了。
“诶,沈苍术,看着看着啊,对,姿势不要太标准,能浮上来就行了,咱又不是宁泽涛,慢慢游是吧,难看就难看嘛,你怎么这么死要面子啊你这人……”
沈苍术:“……”
在武警大队里面的一个小泳池子里悠闲地扑腾着水,今天下班早,所以孙明亮也抽了个空专门给沈苍术来讲解这狗刨式的精髓。这一片校场都没什么人过来,所以也算清净,此时的张连翘正拿着张小板凳坐在边上,眯着眼睛专注地看着沈苍术皱着眉头跟在孙明亮后面扑腾着水,因为是老朋友的关系,这一人一狗一边在那儿游还一边在那儿吵,张连翘看着沈苍术吃瘪的样子就觉得想笑,而就在他正看得起劲时,有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忽然在他边上蹲了下来,张连翘本以为是武警大队里的其他警犬,可是等他一转过头,就被面前这表情复杂,眼神专注的哈士奇给吓了一跳。
“您……您找哪位啊……”
看这狗心宽体胖的样子也不像是只警犬,张连翘有些好奇便出言问了一句。一听这话这哈士奇就扑闪着一对大大的狗眼瞧了张连翘一眼,接着害羞地埋下头,用前爪刨了刨地面,这才扭动着身子开口道,
“我叫王耳朵……来找明亮哥……他的项圈掉了……我看见了就给他送回来,嘿嘿。”
最后的两个嘿嘿颇有几分女孩子家家的娇羞,可惜这粗狂的声音怎么听都是条健康雄壮的公狗。不过这动物界嘛,大家也都不是保守的老古板了,跨物种繁殖都比比皆是,每个动物也自然都有追求自己真爱的权利。虽然这哈士奇嘴上说是来送东西的,可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肯定对孙明亮有点意思,但是之前张连琼也没听说过孙明亮最近处对象了,所以在见到王耳朵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疑惑,这般想着张连翘先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看了眼水池子里泡着的孙明亮和沈苍术后,他笑着接过哈士奇递过来的项圈,接着挺和善地说道,
“要不你等会儿亲自给他吧,让他请你吃饭,这项圈可还挂着他的编号牌呢,这马大哈在哪个草丛里乱跑把这儿给丢了啊……”
“啊……不用了吧……他……他肯定不想看见我……”
这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王耳朵看上去有些沮丧,这对于一只没心没肺的哈士奇来说是那么的罕见,以至于自修课程也修了一门动物心理的张连翘立刻就有些好奇了。
“恩?为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误会吗?”
这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完张连翘又觉得自己有点冒昧了。不过他倒是对孙明亮和这王耳朵这事有些感兴趣,因为之前他就听沈苍术说过孙明亮在部队里见不着母的时候就天天被一个连队的警犬骚扰,可是无论来的是多么英俊威武的警犬,他都一概不去理会,惹急了还会咬别的狗。最神奇的是,到孙明亮跟着他的主人一起退伍时,那位年轻的军人也在部队里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可偏偏这和定海神针有的一拼的直狗就是坚定不移,愣是把找一只娇弱的吉娃娃或者小鹿犬作为自己的择偶目标。
“连翘,你可别嘲笑我变态啊,我喜欢那种娇小玲珑的小狗妹妹啊,那都是有理由的……说起来啊,还得追溯到我的童年,我那个人高马大的爹啊就是找了只比他还人高马大的媳妇,所以啊天天挨揍,哎哟一大老爷们儿那可怜的哦,被我妈打的夹着尾巴做了十几年的老怂狗,所以啊,我打小就立下志向,一定要去娶一个温柔玲珑的狗妹妹做我的新娘……话说连翘你医院最近有漂亮的女病狗没有啊……”
孙明亮这死直狗的话还有犹在耳,用眼神看了一眼面前这也有几分可爱的金刚罢笔,张连翘这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正巧这时,沈苍术和孙明亮两个湿漉漉地从水池子里爬出来了,而等那孙明亮一上岸看见那王耳朵,那拉的老长的狗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又来了啊!不让你别来了么!我们这种粗糙的野狗比不上你们娇生惯养的小宠物!你就不能放过我啊!我不喜欢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