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唐纳德的这句话终于触动了岳藏舟的心,他认真地看向了唐纳德的眼睛,蓝色的眼睛里藏着的是年轻人的智慧,那里也藏着同样的渴望。只有同类才会看穿同类,他也是一个野心家。
“我以为你的专业与经济无关,怎么也想要插一脚了?”岳藏舟像是在提问,却明白没有任何人能抵挡金钱的力量。
唐纳德坦白地说,“我也以为你知道,世间从来没有什么能真的离开经济。就算是一个社会学家也要正视经济活动带来的影响力。而我只能说,是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可能的未来。趁着年轻,我还有做梦的权力,我想要尝试一下能不能见证一段传奇的发生。你知道的我们生活在一个能够书写传奇的年代,这是一种幸运。”
岳藏舟不得不说唐纳德的进去开拓精神很符合他的组队标准,而且还具备了外国人组建合资方便、国际一流名校毕业人脉圈强悍等优点,似乎没有拒绝的必要。他又不是一心要单打独斗的孤胆英雄,那就组队吧去征服这个金钱世界。
未来很美好,梦想很美丽,但是现实是他们两个人还住在一个三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一个努力学习中文,一个不满足列车来回能赚到的收益,总要有一个更能发财的机会才行。
已经到了十二月份,岳藏舟也赚了五六万,想发财光在家里空想不行,他打算先京城转转,找找灵感。
☆、第十一章
十二月的京城早就已经冷了,岳藏舟穿着一件军大衣,带着一顶羊剪绒帽子,蹬着那辆二手的自行车就开始满京城转悠起来。虽然现在有些钱了,但是钱总不能捏在手里,而是要流动起来,才能够越滚越多,究竟下一步要往那里走?
七点刚过,油条与豆浆的热量温暖了肚子,岳藏舟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路上的行人很少,太阳还没有完全照亮天空,这座城市现在还看不到树立的广告牌,也看不到川流不息的车辆,一切离将要发生的时间似乎还很远,大批的四合院仍旧没有拆迁。不知不觉间,他就骑车到了京城电影制片厂,与后来这里有扎推的北漂来做群演不同,现在这里门口的人还算少。
岳藏舟用几包外烟就搞定了守门的大爷,想要去里面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现在的守门不算严,要做演员的人不多,以为岳藏舟是要去见见世面,也就放行了。他再次感谢了一下这个没有被污染的时代,要搁在以后,他说不定就被当做狂热追星分子了。
制片厂里头大清早人们都开始工作了。还是那句话,原谅他与众不同的审美,要让他在这年头的电影中找到时尚感真的有困难。不过他不得不说现在的片子拍的都很真实,感情也好,人脸也好,都没有那些掺假的成分。
对了,还要包括这些年电影中的武打镜头也是十分的真实,很多都是实打实的招式,不是后来的那些光影特效,还有五毛的特技。
岳藏舟就正在看一个武打场景的拍摄,托这辈子没有把眼睛弄近视的福,他虽然站的远,但是仍然能够看到场中的场景。这是一场民国戏,应该说的是在马路上被拦截后发生的争斗,这一侧踢,用手臂横断一挡,然后迅速地出拳,还能听到刷刷的劲风声,就与看真实的功夫对决似的。而且他们特别的敬业。严冬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单衣,应该拍摄的是春秋一暗的场景,但打的都让汗水浸湿了衣衫。
“好,卡!这一幕过。准备下一条。”导演在前头叫了一声。场景里头的黑衣人就退了出来。
岳藏舟看着眼前的这群人,努力想要找找记忆中这些人有没有红起来,可惜他一直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情,也没有那个时间来看电视电影,对娱乐圈知道的不多,所以也没有能够预言这些人是不是成为了巨星。不过当看到黑衣人浸湿的衣衫勾勒除了他身上的肌肉时,岳藏舟觉得他们也许不也没有想过成为巨星,不过是要成为一位演员就足够了。
黑衣人套上了一件军大衣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正好朝着岳藏舟所在的方向走来。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眼镜盒子,取出了一副眼镜带到了鼻梁上。就看到不远处岳藏舟的样子,以为也许是爱好电影事业的小青年,特地来这里过过眼瘾的。
“哥们儿,来一根不?”岳藏舟笑着拿出了一包香烟,却看到对方摇摇头。
“谢了,我不抽。”对方谢绝了。
虽然这年头肯定有不抽烟的人,但这却是岳藏舟第一根没有送出去的香烟。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兜里一直揣着香烟的岳藏舟,自己也从来不吸烟。但也仔细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应该才二十岁左右,与他刚才表演的刚劲不同,其实年轻人的面容偏向清秀型。最关键的是青年人鼻梁上的眼镜是真有度数的,但他刚才演戏的时候,那个眼神凝炼的,一点也没有近视的模样,一定是练过的。
岳藏舟起了好奇心,再接再厉地搭话,“哥们儿,我刚才看着你们拍戏,你是个厉害的,那个功夫是真的吧,才能耍出那种架势。对了,我姓岳,哥们儿怎么称呼?烤红薯来一个不?”
顾峘看着热情的岳藏舟,看着塞到自己手中的烤红薯,有些哭笑不得,他在京城电影制片厂做武打群演也有半年了,也见到了一些想要进入圈子里演戏的人,被陌生人搭话的事情也时常发生。不过知道了他不过是个龙套之后,也就没有了太多的热情。当然了,不是说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就不搭理你了,不过把这种想要认识对方的热情,变成了一起希望能够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革命友情’。
可惜,顾峘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名,他不过是把武打龙套当做了一份职业,每天拿些钱,能够三顿饱餐就可以了。所以也没有回答岳藏舟的问题,还想把烤红薯还给岳藏舟,“我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没有什么名声。”
“跑龙套怎么了!”岳藏舟拒不收回烤红薯,他已经吃的很饱了,这个本来是买给唐纳德的,不过看到一个有眼缘的人,给对方一个红薯还不行吗。“哥们,现在才几点,大早上拍武戏,你一定没有吃饭,就别和兄弟我客气了。我同你说,港岛的周星星知道吗?他跑了不知道多少龙套,但是今年的《赌圣》、《赌侠》一出,马上风靡了整个港岛。”
顾峘想要说但是他根本没有想要在电影上取得什么成绩,做这份工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这时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声,让他有些尴尬,手中烤红薯的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面钻,诱惑着他快点吃掉。“岳先生,我没有想过要成为大明星,对电影圈子里头的事情也不熟。”
“我说你客气什么。不就是一个烤红薯,能值几个钱。我又不是请你吃满汉全席。”岳藏舟当然也听到顾峘肚子里头发出的声音,这人倒是意外的有原则,还叫自己岳先生,听听多久违的称呼,这年头谁这么说话。“我就是好奇来这里看看,要不你与我说说怎么练的一手好功夫?你看我是个苗子吗?”
顾峘再次摇摇头,他看出来岳藏舟比他小,随便叫人家岳兄弟,真的不是他的风格。而对于对方的问题,虽然岳藏舟看上去身体健康,也能看出来一直保持锻炼,不过要练习真的拳脚功夫,应该从小开始,他的岁数已经不适合了。最关键的是自己也只是半吊子而已。
“岳先生,无功不受禄,我也不过只会几招而已,根本不能为人师。如果你一定要做武打龙套也不是不行,按照你的岁数只要肯吃苦就可以不是花拳绣腿了。现在有不少的开设拳脚功夫的地方,要不然你去那里学学。”
岳藏舟要抓狂了,真是好久没有遇到这种人了,看到眼前一点也不打算透露自己名字的人,还有他明明对烤红薯心动的眼神,却保持着我不饿的状态,几乎可以确定对方真的不可能在娱乐圈红起来。
不对,被带偏了。他一点也没有关心娱乐圈的想法,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入武行,不过最初是好奇这个人而已。
岳藏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人民币,会人见人爱,随便与谁搭讪都被对方热情的对待。所以,他也是观察了谋定而后动,事实证明他看人还是很准的。却在这位面前卡住了,这下子岳藏舟也是被激起了性子,如果只是想要随便聊聊那么难,那么我们就好好聊聊。
“哥们,我真不是想要入行做演员,也不是脑子发热要学武。只是看到你刚才演的那一幕,心中特别的敬佩。你眼睛近视,却能在镜头钱保持那种锋利的眼神,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才会好奇与你说说话。
哥们,坦白说了,这烤红薯我多买了一个,你看看我这肚子,早上豆浆油条吃撑了,才会出来转两圈。我家就住边上,今天我们遇到真是缘分了。你何必与缘分较真呢?你看我敬佩你虽然是龙套,但是演的认真,演的到位。这不正是相应了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遇到了你这样的人,想要搭话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对吗?你看我只是想要用红薯打开我们的友谊大门而已。”
顾峘被岳藏舟一连串的话说懵了,手中的红薯好像烫了起来,就连藏着镜片后的眼神也有些不敢直视岳藏舟了,没有想到还有人看出来自己练过眼神这件事情。就与岳藏舟说的一样,其实他不爱拍戏,但是做什么都要认真,不因为你是龙套就能不负责了,处在这个位子上,就要演出一个龙套打手的狠辣,所以当然要练好眼神。被看穿了自己的暗中努力,让顾峘相信了岳藏舟只是对他好奇,想要交个朋友。
听了这番直白的话,顾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如此一来,他也没有拒绝与岳藏舟继续聊下去,终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顾峘,只是趁着平时有空来这里赚些小钱,不太懂行内的规矩。谢谢你的红薯。”
岳藏舟看着顾峘咬下了第一口红薯,好像终于听到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我名藏舟,今年十六,应该比你小,随便称呼小岳就行了。”
“庄子云,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所以事物要不断变化,不能顽固自守。这是个好名字。”
顾峘慢条斯理地吃下了小红薯后,缓缓说出了岳藏舟名字中的典故,想要说岳藏舟必然出自书香世家,才想起来这年头哪还有什么世家。像是想到了自己的出生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不过岳藏舟今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这样说出他名字的出处,你在大街上随便问问,有人能顺口背出庄子的这一段吗。这顾峘再一次让岳藏舟吃惊了,于是他看顾峘的眼神也带上了一点深意,难道他是未名生,“顾哥好学问,我都记不全这句话呢。莫非你是中文系的学生?”
☆、第十二章
岳藏舟终于通过一个烤红薯打开了与顾峘的友谊大门。说实在的他对顾峘真的有些好奇,都说人身上的气质很玄妙,就像有些人穿着陈旧的衣服,但是仍旧能从他们笔挺的脊背中看出蕴藏的风骨。
没有疑问顾峘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与岳藏舟随意地坐在花坛边上,当他吃完了烤红薯,从衣服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了极为干净的手帕,这块手帕的一角上绣了一朵淡绿色的蔷薇花,它的陈色来看已经不新了,但被烫的很平整。顾峘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叠好了又放回了口袋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顾峘做的很自然,一点都不造作。在这里纸巾仍未普及的年代里,用手帕很正常,但像顾峘这样的却很难得。只见他穿着一身军大衣,下头套上了一条大棉裤,脚上是一双没有换的布鞋,但岳藏舟看着这一幕觉得他似乎穿越了时光,仿佛回到了民国旧时,坐在面前的是某个世家公子,与友人约在了某个花园洋房的庭院中吃了一顿下午茶。
岳藏舟好像忽然看懂了,就连顾峘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有些不合脸庞的大框眼镜,都没有能挡住这人骨子里的老牌风度,四分儒雅、三分谦和、两分认真,还有那一分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所以,岳藏舟一贯的搭话在他这里才会卡壳了。
如果说岳藏舟是乍一看的平易近人却实则深不可测的神秘,那么顾峘则是天生带着一种无法和尘同光的特别,他的身上仿佛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就算再去遮掩也难去其一。
“我是未名大学考古系的学生,今年大四就要毕业了。”顾峘似乎没有感觉到岳藏舟的打量,他的经历让他养成了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却能直觉地判断对方是否心怀善意,也是这样的直觉才让他在最弱小的时候,在最艰难的时代中活下来并长大了。“我做武打龙套半年多,是熟人介绍来赚些小钱的。这些年坊间学习气功的人多,却多半是皮毛,练习不到根本。刚才我说的是真的,练武要趁早,你现在开始学也没有大成的可能了,不过强身健体倒是可以的。”
岳藏舟却从顾峘短短的几句话中脑补了一堆东西。
首先能够看出来顾峘的这种气质绝不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一把抓的货色,有内涵一定要有时间的沉淀。可是往深了一想就懂了,在如今的中国大陆里会有真的书香世家子弟存在?别忘了二三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那场大革命中被斗的最凶狠,下场最惨烈的不是别人,越是有文化有底蕴就有更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多少人在批斗中支撑不了自杀了或者疯了。虽然岳藏舟没有亲眼见过,但他亲自体验过流言逼死人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