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正需要票,也就不与严老板客气了,等春节的时候回沪海,给你带些好东西做年礼。”
老严笑了笑,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如果要送东西总要送对方最需要的,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岳藏舟给他的礼金不算少,今天办护照他也是动动嘴皮子,又不用掏钱,那一百是纯利润。这年头火车票便宜,就是国际列车也才二三十块钱,减掉了这些,他还挣了六七十,人不能太贪,有来有往,才有后来,所以他也乐得做这个好人。
他虽然不清楚岳藏舟是什么来头,在这个时代出身好固然重要,但是大人物能分出几个眼神给你?所以像他这样的小人物更愿意结交将来能有所作为的人。岳藏舟说他是去京城读书的,但他可不相信人家特地弄加急的苏联护照是去看风景的,多半都是有头脑想要发财的人。
“也别叫我严老板了,我也没有发多少财,我叫严铎,要是不嫌弃就直接叫名字了。”
“严哥,这次谢谢你了。”岳藏舟在此时顺着杆子爬了上去直接叫了严哥,论年纪也是不亏了,“以后要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就说一声。”
严铎听了也开心,岳藏舟看上去像个读书人,而且像个很有学问的读书人,这年头读书人下海虽然不少,但是他们身上难免有着清高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岳藏舟这样的自然,看人的眼神带着尊重与亲近。
严铎这双眼睛练了少说十年,还会分不出里面的真假来?岳藏舟能这样称呼自己严哥,自己也是被尊重了,当下他也不客气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我们干一杯,你的性格对我脾气,做生意交朋友,就是要爽快。”
这杯茶过后气氛更加的好了,严铎主动说起了国际列车上的事情,“你去苏联一定要带些东西,比如弄些衣物背包之类的,保管你能出手卖个高价。那群老毛子都不产东西,每次看到我们这里有人过去,就一窝蜂地道车站上买货了。那个火爆,每次靠站都是一次抢购,在火车上捣腾东西的人都赚了。我们这里出去的就有好几个。”
“严哥怎么没有去挣一笔呢?”岳藏舟问到,他对国际列车有所耳闻才要去亲自尝试一下,但那些耳闻不仅有它的生意火爆,要知道机遇与风险总是并行的。“家里不让?”
严铎点点头,“我结婚晚,刚有了孩子,家里根本离不开人,要是去做了这样的买卖,几时能着家?所以说还是年轻好,趁着牵挂的人少,要出去闯闯。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也就只能心里想想,看着别人去了。”
“还有苏联那头也有些乱,光做到财不露白是不管用的,他们好像都知道中国人过去是做生意的,哪怕捣腾一些小货物,身上也有些钱。你入境之后要当心一些。”严铎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他从朋友那里听了不少例子,“可以的话,身边带把家伙,反正车上也查的不严。”
岳藏舟虚心地听着,他虽然都想到了,但是难得对方善意说着告诫,都是为了他好,“我听严哥的,到京城就去买一把防身,平时也能削水果吃,要不然六天在车上也没有补充维生素了。”
“维生素什么的我不懂。”严铎很实在,火车上的伙食确实不怎么样,只能啃着白面馒头过清水,就是那个泡面也会弄得整个人满身的味道,有些恶心,“不过车上不好挨就对了。”
“发财的事哪能那么轻松呢。”岳藏舟淡淡地应答了一句,“那些说着分分钟百万美元一点心思也不用的事情,只有电视里面有。”
严铎一愣,电视也是个贵的东西,他家三年前才刚添了一台,好像也没有听里面播过这样的新闻啊。难道是国外的事情?他们小炒外汇,赚不多不少,听说老美那里有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人,不过那也不能不动心思就挣钱了。
岳藏舟笑笑带过了这个后来电视小白剧情的槽点,“严哥,我在北京还没有定下来,等九月安顿好了,就给你捎个信。”
严铎点头,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上写在了一张纸上,“要是有事就发电报,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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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藏舟下了北京站,穿着那身老旧的衣服,身上只有一个背包里面放着自己刚买的那套新衣服,外加两个装满水的水壶还有兜里的三百块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要放在后来,这算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是在这时确实一场看不清未来的旅程。
这年头来了北京,去莫斯科的车是在明天一早发车,想要在这里过一夜应该找一个什么地方落脚呢?岳藏舟不想浪费钱,他能大方地花钱办加急护照,不表示他是个大手大脚的人,这时候没有钱就不要谈享受。那些宾馆是住不起的,就连招待所也不便宜,反正就一个晚上随便找个地方凑活。
岳藏舟花了五毛钱买了三块大饼,嚼着干巴巴的饼就着水算是一顿饭了。顺带脑补一下,他吃的不是大饼,而是老北京秘制鸡肉卷,但是要脑补出肉味来不容易。
而看着眼前的京城站,人头攒动却不比以后的拥挤,更是没有后来随处可以歇脚的KXC与M记,要是有那些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他就不用想今晚在那里落脚了。
几块大饼下肚,被填饱了肚子的岳藏舟也不发散思维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绝不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而是要抓紧时间‘进货’。
翻开刚入手的地图,在后面查着前往批发市场的公交路线,他已经在火车上有效率的规划好了这三百块的用法。
虽然以前听闻过苏联缺少生活用品,但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这次主要要去摸清楚各类货物的差价值,顺便找到最合适自己贩卖的东西。
他一个人上路,第一次去见识国际列车的倒卖情况,选择的货品就按照一个标准,要轻便好带,就是卖不了大的价格也能多销出一些。
岳藏舟看着公交路线,有辆车方便,一辆车直接到到天坛。在那里有个红桥农贸市场,崇文区的红桥。这个名字的来历与天坛分不开,从前皇家祭天的天坛高墙就是红色的,墙外的地界就是红桥。
东城富,西城阔,破烂崇文穷宣武。这句俗话并非白说,以前此处是京城的荒凉之地。后来开始实行改革开放了,最先是农民们把剩余的农产品拿到这里来卖,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名声在外之后,十多年里越来越多的商品交易在这进行,像滚雪球那样,各种小商品贩子都汇集到于此。
公交车开了一路,岳藏舟坐到了位子。现在京城的人还没有爆棚,从外地来这里谋生的生意人就算多但是远不是后来的场面。街道很干净,也许与九月份将要召开亚运会有关,这是中国建国后第一次举办综合性的国际体育大赛。
沿途能看到相关的宣传标语,也有一些插着亚运会会徽的旗帜飘扬着,还能看到那个叫做‘盼盼’的熊猫吉祥物。岳藏舟还听着车上人闲聊中知道了为了举办亚运会北京的交通也被整治了一番,马路拓宽、建立交桥让市容焕然一新,也让这座皇城焕发出了新的朝气。
对比着后来的堵车现象,眼下岳藏舟算是一路通畅地到了红桥市场。岳藏舟看着眼前的红桥农贸市场不由发出了感叹,‘真热闹!’
这番场景竟然与后世的批发场景重叠在了一起,这里已经不是简单的露天市场了,在这几年的改建中已经成为了封闭的市场,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耳边不断的叫卖砍价声络绎不绝。摊位分布也规范了不少,是根据商品的不同种类来的。
岳藏舟花了五十元买了三个旅行包,一百二十元的一件皮夹克,十元的一打打火机,六十元的四双旅游鞋,兜里还剩下六十元。要去一些车上吃的干粮与个人用品,也就没有多少钱能剩下了。
‘珍珠项链六元一根,正宗的太湖珍珠’
要出市场的时候,岳藏舟刚好从珍珠交易区穿过,看到了这样的大字写在了一块黑板上,就搁在摊位前面。
说起来珍珠的私人买卖在三四年前还是违法的事情,八十年代珍珠属于国家一类物资,怎么可以投资倒把交易呢。但随着1987年国家进一步开展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和农民经营自主权,在江浙一带的珠农开始大力养殖珍珠,大量的珍珠产出,除了供应国家统购的那部分,还有剩下这么积压着怎么办?
珠农北上到了红桥农贸市场找出路,想要摆个摊位出售,但是弄不到正规的营业执照。相关部门也看到了供求之间的问题,珍珠积压着不是个办法,老百姓要赚钱,市场要流通,就想了一个办法,把珍珠加工好了之后就不是农场品而是工艺品了,那样买卖珍珠也就合法了。红桥农贸市场也开始以珍珠交易闻名中国了。
岳藏舟停下了脚步买上了四条,反正这东西根本不占地方,也不知道老毛子喜不喜欢。
他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把买来的东西分在三个包里头装好,手头上也只有十三块钱了,还要留着以防后来有急用,这就绝对住不了招待所了,找了一个公园趁它没有关门快点进去,今夜就在这里露宿了。
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只要藏得好,不怕被虫咬总是能凑活一个晚上的。等到夜深了之后,等着公园的值班人员都歇着了,岳藏舟从树林中挪到了凉亭中。
天上的星星闪吧闪吧,八月的风还有一丝暖意。四周很安静,也不会听到街上的鸣笛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清楚公园其他角落里是不是也藏着像他这样兜里没钱的异乡人。
岳藏舟躺在座椅上,边上挤着四个包,想起了曾经从学长那里听来的故事,讨论什么是穷游。后来那些骑单车住青旅的人固然是一种,但是这个年代学长们一群大学生结伴出门,买的火车票是站票,到了地方也没钱住旅店只能在公园里过夜,更是一种穷游。公园露宿很安全,大家都没钱,也根本不会有谁来抢劫。
不过有次他们在西湖边上打地铺的时候,差点被联防队员抓到,这倒是要防备的。这样的日子在一二十年之后说给孩子听,根本是不能想象的事情。正是应对了那句歌词,‘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后来就是住着五星级酒店,但有些情怀再也不可能拥有了。
岳藏舟轻笑了出来,他有轻微的洁癖,但此时竟然没有任何不适。来到京城的第一天,他独自在公园中过夜,真的做到了以天为盖地为庐,想来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没有太多落差的苦涩,而是一心想着明天过后能赚到多少钱。
末了岳藏舟还想到好像那首华建的《朋友》还没有被唱出来,是几几年才有的来着?他想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明天是新的一天。
☆、第七章
周三早晨七点,岳藏舟到了京城火车站,还有四十分钟前往莫斯科的火车就要发动,从这里开始了它7865公里的行程。
岳藏舟以为自己来的算早,但月台上已经人头攒动了,形形色色的人就等着开闸放人进车。从他们的衣着上不难看出,有些带着眼镜的年轻人是去留学的,有些头发渐白的学者应该是去做访问的,还有一些像是地方的官员可能是去参观考察的,当然也不乏一些旅游观光的。
除此之外,那些带着大包小包的就是去做生意的倒爷们了。他们有些三五成群,也有的独自为政。让岳藏舟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不少的外国人,能看出来的岛国人、高丽人,还有欧美人。没有想到这趟国际列车,真的如此国际,也不知道这一辆车上有几个国家的人,时光交错,却有些与后来的京城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