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莫歪着头靠在徐清落肩膀上,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再哭闹。
十几分钟后车平稳地停在沉莫家楼下,徐清落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车,心里嘟囔了句“神经病”,顺手拍了拍沉莫的脸,叫她下车。
“能自己摸到家门不?”徐清落问沉莫。
沉莫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眼外面自家楼道,转头对徐清落摇了摇头:“摸不到,你送我上去吧。”
徐清落轻笑了一声,对陈亦桥说:“我送沉莫上去,你把我们送到这就行,我今晚上在沉莫家陪她一起,你先回吧。”
陈亦桥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说:“我跟你一起吧。”
徐清落本想拒绝,但看陈亦桥已经开门下车,也没再阻止。
陈亦桥帮沉莫拉开车门,他本想伸手扶沉莫下车,但他看着沉莫抬头看他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几年过去,他们似乎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的朋友,那只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向她,只是说了句:“看着点别摔了。”
沉莫看他就这么杵在车门前也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眯了眯眼睛,冷着脸气呼呼地下了车。
徐清落扶着沉莫往单元楼走,陈亦桥就跟在两人后面。
沉莫边走边回想,她想到刚刚陈亦桥站在那无动于衷的样子,想到自己今天这么难过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沉莫越想越气,猛地停住脚步回头,把正低头走路的陈亦桥吓了一跳。
“我去,你干啥,我差点撞你身上。”陈亦桥说话的语气跟几年前一模一样。
沉莫本想让他滚,但还尚存一丝理智让她没说出口,她忍着心里的难过和气愤对陈亦桥说:“你回去吧,不用送我,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说完这句话,三个人都安静极了,沉莫看见陈亦桥微微睁大的眼里写满了疑惑和一惊讶,心里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感。
陈亦桥仿佛听见了什么从没听过的语言一样,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怔怔地点了点头,甚至连再见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里,陈亦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有些不对劲,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此刻是什么感觉。
他并不擅长处理和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沉莫今天的行为让他感觉到莫名不安,他隐隐觉得他和沉莫之间好像再也回不到以前了,而他似乎对此无能为力,他第一次感到有些害怕。
陈亦桥想起吃饭时沉莫对他的控诉,从前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活了过来。
文理科分班是在高一寒假,放假那天陈亦桥和平时几个玩得好的朋友约好去网吧,当时和杨时玩得好的吴晓雨也要跟着去,陈亦桥以为是因为杨时,也没有多想。
几个人刚出教室门,陈亦桥就看见沉莫趴在走廊上,他有些意外,准备上前跟她打个招呼,结果沉莫转过头后的笑脸刚维持了几秒就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满脸疑惑的陈亦桥,最后在杨时他们“上号上号”的嚷嚷声中将这事抛到脑后。
从那天起,沉莫再也没来找过他,吃饭也好,出去玩也好,沉莫表现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要不是偶尔在学校遇见沉莫和他打招呼,他都以为沉莫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但二人的关系也止步于遇见时的友好点头和招手,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联系。
陈亦桥也曾想找沉莫问个明白,但他随遇而安的性格终究将这些一拖再拖,直到毕业后两人彻底失去联系。
陈亦桥以为沉莫和他从前许许多多的朋友一样,热烈而短暂,彼此相遇后又永远地分别。
直到今天他在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瞎晃,看见徐清落,过去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关于沉莫的记忆一瞬间在脑海里复苏,陈亦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陈亦桥和徐清落打招呼,徐清落坐上车,二人来到沉莫实习公司楼下,他竟然有些紧张,甚至在心里默默练习见到沉莫时开口第一句话的语气。
他感觉时间像一团浆糊一样,让他分不清现在和从前,直到看见沉莫从写字楼里走出来,他才有了实感,一切又恢复正常。
沉莫和高中时一样穿着T恤和短裤,头发从短发变成了齐肩的中长发,被风吹开的刘海让她的脸完整地露出来,陈亦桥觉得她好像比高中更瘦了,眼下的黑眼圈也比之前明显了许多。
陈亦桥在沉莫身上移不开眼,他看着如今外表变化不大的沉莫,却感觉她已经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直到沉莫坐上车,他才收回视线,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他觉得自己像第一次和沉莫说话时一样紧张。
“嗨,沉莫,好久不见了。”
先前在车里排练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到嘴边的却是一句最不痛不痒的话。
“嗯,确实好久不见了,是徐清落叫车叫到你了吗?”
听到沉莫像从前一样惯用的冷嘲热讽,陈亦桥差点以为时间回到了六年前的高一。
他似乎觉得心里一直悬着的东西如今终于落地了,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无论如何能再次遇见沉莫,陈亦桥只觉得开心,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他本以为他们可以和从前一样吃饭喝酒,打闹玩笑。但事实证明,他们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陈亦桥苦笑了一下,看见不远处沉莫和徐清落还站在原地,还是发动车子离开了。
“还看呢,人都到家了。”徐清落抱着胳膊对旁边的沉莫说。
沉莫好像被徐清落的声音惊醒一样,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徐清落这才注意到沉莫满脸的眼泪。
“我的乖乖,你这是咋了?怎么还掉小珍珠了?”徐清落一边用手胡乱地抹着沉莫脸上的泪,一边哄着她回家。
* * * *
无人在意的黑色奥迪里,周承始终注视着沉莫,她的一哭一笑都牵动着周承的情绪。直到沉莫走进楼道,再也看不见了,周承才疲惫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的内心恢复平静。
周承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回想起他第一次见沉莫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前了,他从没想过能再次遇见她,更没想到能和她的人生有交集。
当他前几天前偶然翻了翻放在桌子上助理整理的沉家文的资料,一张照片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抽出来,他既惊喜又慌张,他不敢相信竟然能再次看见她,即使只是一张照片。
他看着手上沉莫的资料,原来她现在还在上大学,原来她才二十一岁,他竟然比她大七岁。他顿时有些丧气,竟然恨自己为什么不晚出生几年。
周承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沉莫笑着的脸,眼神幽暗,就像一切隐秘的欲望都有了顺理成章的出口。
他小心地把沉莫的照片从文件上撕下来,放进自己的钱包,就好像那是什么无价之宝一样。
此刻他的内心无比矛盾,他一方面恨不得马上找个借口去见自己几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对她亲一亲、抱一抱;一方面沉家文的事就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和沉莫中间,让他不敢再往前走。
之后几天,周承几乎每天晚上都做关于她的梦。梦里沉莫开怀大笑的脸、黯然神伤的脸、无聊发呆的脸…当然更多是两人缱绻旖旎、翻云覆雨的场景。
梦境的真实常常让他忘记现实中自己和沉莫就是两个陌生人,所以每当他从梦里醒来,发现身边并没有沉莫的影子,他就感觉无比失落和挫败,甚至觉得没有沉莫的人生根本没有意义。
经过几天内心的折磨,周承终于选择鼓起勇气去见沉莫,他想把关于沉家文的事情实话实说,即使她为此讨厌他,他也受不了每天被自己的内心折磨。
去见沉莫那天,他在衣柜前犹豫了好久,终于选定一套比较休闲的短袖衬衫和西裤。
那天他下了班就把车开到沉莫家楼下,迟迟不敢迈出下一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上学的时候,会因为上学迟到、忘带作业这种事情而心跳加速。
他就这么在沉莫家楼下待了一夜,说来也怪,他只要想到沉莫就在离他几十米左右的房间里,他竟然感到一种无比安稳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周承就在车里醒来了,他看时间还早,就在车上处理了一些工作,再次抬腕看表已经是九点五十了。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走向楼道,上了楼,站在沉莫家门前。这短短不到两分钟的路在周承的脑海里排练了上百回。
他在门前调整好呼吸,直到十点整,他才按响了门铃。
当时隔六年再次听见沉莫的声音、看见沉莫的样子,周承有些恍惚,他害怕自己又是在梦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沉莫又消失了。
直到沉莫把他送出门,他坐在车上,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如今的沉莫和自己记忆中的沉莫已相去甚远,她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原本就不怎么胖的脸似乎更消瘦了,他甚至很难把面前的人和六年前的她联系起来。
但奇怪的是,周承并没有对沉莫的幻想破碎的感觉,他看着如今的沉莫,一心想的都是怎么能让沉莫像从前一样开心。
一想到沉莫最后答应自己来公司实习时开心的样子,周承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他甚至开始期待起上班。
谁想到仅仅是沉莫上班的第一天,周承就体会到自己的心情时刻系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可悲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失神地看着三楼沉莫家亮起的灯,忽然觉得他和沉莫之间还有好远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