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到处都是高官,不乏有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之辈。
谢劭面色平静,没有理会,见小厮为难,自报了家名,“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劭字,家中内子久仰贵楼美名,今日想前来一睹风采,还望行个方便,”
名头一报,身后那位公子脸上再无讽刺嚣张,也不吱声了。
京城姓谢名劭的还能有谁,不就是当朝谢仆射的儿子,如今刚立功得了圣宠的谢副使吗。
元家一倒,朝廷上只剩下了一个谢家和杨家。
今儿二公主这拜帖乃女眷之间的交际,谢公子刚来东都,怕是一时没周全到。众人不敢出声,心头却有了看热闹的兴头。
谢家离开了东都几年,如今回来,那还能是之前的样儿吗?
大酆的商户地位早已不是从前,圣上大兴贸易,鼓舞大伙儿发家致富,甭管你是谢家还是杨家,要硬闹起来,面子上折了不说,官府还会记上一笔。
酒楼要想在京城这种一跟头摔下去,便能砸到一个当官的地方立足,头一样便是讲诚信,小厮就差把头给折到胸口上了,“能得夫人的赏识,那是咱们觅仙楼的福气,可今日咱们应承了二公主在先,规矩定在了这儿,实在对不住,这样,谢指挥和夫人明日再来,我觅仙楼备好酒菜,不收分文,同谢指挥赔个不是。”
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坚持下去不好看,可若是就这般走了,恐怕明儿便会成为一桩笑话。
二公主收不收得了场,不该他们来发愁,日子优渥人一闲下来,谁不盼着点热闹发生。
谢劭并非那等胡搅蛮缠之人,但今日已经答应了小娘子,必须做到,心头的那股横劲儿好久都没出现了,想当初在凤城,他只要往门口一迈,几家酒楼谁不给他面儿。
老实人当久了,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个纨绔,对那小厮的一通言语丝毫不买账,笑了笑,“倘若我今儿非要进呢。”
温殊色心头一跳,这混账东西,狠起来酒楼怕是都要被掀了,忙把人往身后一拉,上前同小厮道:“你去把文叔叫来,我同他论理……”
三奶奶论理的本事闵章见识过。
万事和为贵,讲不通了他再动手。
小厮听她说起了文叔,又是一愣,还没想好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唤来,“少……二娘子来了。”
也不用去叫文叔了,上回接待过温殊色和闵章的那位小厮走了出来,惊呼道:“二娘子今日过来怎么不让人提前打一声招呼,小的也好派人去接。”
横眼扫了一眼门口的几个小厮,大抵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全然忘记了自己头一回的嚣张,斥责道:“这是怎么了?眼珠子白长了还不如挖了不要。”
转身再对着温殊色和谢劭,态度极为热情,“姑爷请,二娘子请,今日前堂被二公主包了场子,小的让人腾出一间小阁……”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看热闹的人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谢家的名头都不管用,那位谢家三奶奶温二娘子一句话,人倒是进去了。个个面面相窥,也不敢多问,热闹瞧不成,顶多少了一桩乐子,得罪了谢家那可是关乎着家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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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明白,谢劭同样满腹疑惑,走在温殊色身后,看着小娘子同小厮聊了起来,“最近人多吗。”
“二娘子放心,咱们觅仙楼从不缺人,只要一开张,一个早上甭管是小阁还是大堂,位子全都被约满……”
瞧这样儿,两人似乎熟络得很。
谢劭回头看向闵章。
这是要让他解释,闵章会意,小声禀报道:“三奶奶上回来过一回,以理服人,认识了这儿的小厮,加之平日的饭菜订的都是觅仙楼,想必已经熟悉了。”
所以今夜才给了这个面儿。
这东都还真是奇怪,从三品的官都不好使,全靠一张嘴。
小厮把人领到了后院单独的一处亭台小阁,回头同温殊色和谢劭又鞠了一躬,“谢副使,二娘子稍候,先坐会儿,小的这就去张罗酒菜。”
人一走,谢劭便一脸狐疑地看着温殊色。
温殊色主动解释,“觅仙楼一位跑堂的伙计,我与他相熟。”
这个不用她说,他也看出来了,“娘子今儿的面子比我都大。”
温殊色笑了笑,替他摆好了茶杯,“可不是吗,花钱的才是大爷,郎君以后也该出来多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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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二公主正陪着杨家六娘子说笑,又进来了几位贵妇,同二公主行完礼,又奉上了给六娘子的贺礼,落座后便说起了适才门前的一幕。
“今儿可是奇了,那温氏到底什么来头……”
二公主性格随和,也不摆架子,京城的女眷们都喜欢和她亲近,说话的人是永昌侯府家的二奶奶,皱眉道:“谢家的名头没管用,温氏一开口,觅仙楼的小厮立马把人请了进来,二殿下今日可是清了场的,那规矩定死了,按理说没了拜帖,可不能放人……”
二公主怎么也没料到谢劭会来,他伤好了?愣一愣,自怨道:“怪我,是本宫疏忽了。”赶紧差身边的宫娥,“你去找觅仙楼的人送几样菜过去,就说是本宫不知谢公子今夜前来,给他赔罪,失礼之处还望他别记在心上。”
宫娥很快走了出去。
屋内继续说着话,多数都在讨论谢家的三奶奶温氏。
“谢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怎就同门槛如此败落的人户联了姻,那温家大爷是个侍郎吧……”
工部侍郎,那可是温家大房一家的骄傲,但在这些有伯爵在身的贵妇圈子里,便也瞧不上眼了。
且这位温二娘子,还不是温大爷所出,是温家二房一个普通商户之女。
要是放在之前,温家老爷子太傅的名头,倒也能算是书香门第,如今大酆建国都二十多年了,温家那道文昌帝赐的牌匾早就被取了下来。
还有何荣誉可言。
“我倒是还听说了一个消息,也不知道准不准确。”
女人堆里的话一向捕风捉影,哪里管它准不准,只愁没有新鲜事儿可听。
“我听说,这当初成亲的人压根儿就不是谢家三公子,而是谢家大公子,那温家也是,嫁进谢家的本该是温家大娘子,结果抬上府的却是二娘子……”
消息太让人震惊,众人齐齐呆住。
“老天爷,竟然还有这等子事。”简直不可思议,“新人成亲,名字衙门没登记?”
一个藩地哪里有东都这么多的规矩名堂,“这个我倒是知道,凤城的规矩新人洞房后才去衙门立门户……”
“你这消息可靠?”杨家六娘子问永昌侯府朱家的二奶奶。
“应该可靠,昨日婆母见了温家大夫人,那大夫人在饭桌上提起这事,还抹了泪呢……”
温家大夫人亲口所说,错不了了。
同样都是偷桃换李,到头来同情的只有权高位重者,“可怜了三公子,这是硬逼着娶人了,若论家世人才,谢三公子尚公主都有资格……”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杨家六娘子敢说出来。
几人偷偷地朝着二公主望去,二公主似是没听到一般,呆呆地坐在那,一时走了神。
杨家六娘子瞧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二公主,再清楚她的心思不过,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声在她耳边道:“表姐这是还没忘呢……”
第91章
早年的青梅竹马,加之又是那般耀眼之人,怎能不让人心动,情窦初开的年岁还没明白过来那份感情到底为何,人便已经离开了东都。
再归来,已为人夫。
即便那人比起当年更加光彩过目,自己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心神也有些不宁,可又能如何。
他已经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夫人。
那温家的二娘子她见过,生得明艳动人,如明珠一般的可人儿,论其容貌,怕是还在自己之上。
要说没什么感触不可能。
曾经年少时的倾慕对象,如同月光一样的存在,这世上再好的小娘子,也与无法同他相配。
温家二娘子能让谢哥哥甘愿娶她为妻,定有她的过人之日,谢哥哥看中的要么是样貌要么是才华,如今却得知竟然是这样的成亲方式,心头酸酸胀胀,莫名生出几分不甘来。
自己的求而不得,在别人那儿如此简单,谁又甘心呢。
身旁的杨家六娘子看准了她的心思,自责道:“二殿下哪里有错,要怪也是怪我,办了一场生辰,竟把谢指挥和谢少夫人拦在了外面,该罚。”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去把谢少夫人请来,就说今日是我的疏忽,亡羊补牢,望她给个面子,我自罚三杯。”
偷桃换李的事情刚暴露出来,她这番相邀,明眼人心头怎不明白是何心思。
怕是请过来看笑话的。
丫鬟走了出去,一旁的二公主也没出声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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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借了小娘子的面,两人才能在这不向高官低头的觅仙楼内找到一处座儿,虽有伤在身不能饮酒,今夜并非自己寻欢,只为让小娘子开心,他不能饮酒小娘子能。
谢劭打算等人进来,把这儿最好的酒菜都点一遍,斥巨资请小娘子吃一回大餐。
这一等,小半个时辰那小厮才返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金身茶壶,依旧一副笑脸,上前替二人满上了茶杯,“这是今儿午后灵山运来的朝露,茶叶乃云山嫩芽,只取中间的一枚嫩芽,刚入口时有些苦涩,过后口齿内却有一股清甜味儿,谢指挥和二娘子尝尝……”
紧接着觅仙楼的侍女,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菜肴,鱼贯而入。
小厮立在一旁一道一道地介绍:“香煎深海鳕鱼,蒸虎斑,焗海参,盐焗海螺,爆炒蛤蜊……”
一碟一碟的金蝶银盘,摆在二人跟前,纵然是见惯了奢华的郎君,目光也慢慢地凝住,手指头轻轻地磨蹭着茶杯。
身后的闵章则已目瞪口呆,宫廷贡品怕也没有这样的奢侈。
深海里的东西,并非常人能捞着,比黄金珠宝还珍贵,这一顿,恐怕连当今圣上也不一定能吃得如此齐全。
觅仙楼作为一大酒楼私藏些镇楼之宝不足为奇,奇的是竟舍得拿出来招待公子和三奶奶。
得要多少钱……
闵章向来不是个显脸的人,此时那脸色也变了,今夜一顿之后,只怕公子又要回到从前了。
下意识瞟了一眼公子,果然,公子脸上那抹挂了一日的春风,明显有了崩塌的趋势。
相比之下,三奶奶就冷静许多,一双眼睛惊喜地盯着桌上的盘碟,兴奋地问:“还有这些东西?”
小厮起身笑着道:“今年海错的货收获不错,这些个宝贝都是特意留着二娘子的,不同于旁的菜,吃的是一个新鲜,这不一直养在海水池子里,就等着二娘子和谢副使过来。”
连他谢指挥都被拦在了外面,也不知道怎样的贵客才能在觅仙楼享受如此周到的待遇。
这小娘子不是一只普通的吞金兽,她能吞金吞海,郎君的心沉了又沉。
小娘子抬头同小厮道了谢:“费心了。”
“应该的。”小厮躬腰道:“二娘子和谢指挥慢慢用,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有何需要,唤一声便是。”说完领着侍女们鱼贯退出。
人一走,小娘子便拿起了桌上的竹筷,递给了对面的郎君,“郎君快吃,今儿咱们有口福了。”
口福是有,几百两黄金估计得见底了。
温殊色似乎成心要拿他开心,“郎君说了,我喜欢什么便点什么,旁的我这几日都尝过了,唯独惦记着这一口海错,可让郎君为难了?”
“不为难。”已经要倾家荡产了,腰断了,爬起来也得给她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