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逸有点恼了。
他看着付斯怀慢条斯理地收拾面前的餐盘,明明住在这样的酒店,根本无需做这些事情,但他还是仔细地擦掉了每一处水渍,袖口微微挽起,熟悉的细瘦腕骨晃荡在自己眼前。
程文逸伸手握住了那块骨头:“怎么,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付斯怀好似愣了一下,然后飞速将手抽了出来。
“没有,”付斯怀回答,“就是太久没见,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文逸眯着眼,没多评论,只冷不丁突然看着桌上一个小罐子:“我最爱吃的蓝莓果酱,你还记得你以前骑了三公里车帮我去进口超市买不?”
付斯怀顿了顿,半晌答道:“有点忘了。”
说完将那瓶果酱往前推了一推:“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程文逸没有拒绝,只一动不动看着对方起身、整理外套然后将椅子归位,那复杂的目光紧紧锁着这道背影,一直到付斯怀消失在视野中。
他还从未感受过付斯怀如此明显的抵抗之意。
他突然想到,刚才付斯怀甚至连一声自己的名字都没叫过。
在国外社交圈子里,程文逸的背景不上不下,颐指气使的时候也有,被人甩脸色也不算罕见,他倒是习以为常,但这些不应该来源于付斯怀——那个不声不响将蓝莓果酱放在餐桌上,一句不提在冬天骑车有多冷的付斯怀。
程文逸拿过那瓶果酱,把盖子拧开,手指围着瓶口一圈圈打转。
*
回到房间,暖气扑面而来,付斯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由白变红。
风把门吹合上,砰地一声,床上的隋烨被惊醒,半眯着眼望向他,打了个呵欠:“大清早的你干嘛?看升国旗啊。”
付斯怀把餐盒随手扔到桌上:“给你带了早饭。”
隋烨倏然睁大眼,良久似乎才找回语言系统:“这么冷的天,叫人送餐不就得了。”
“不吃我就扔了。”付斯怀没跟他多说。
“诶,”隋烨叫了声,“带都带了。”
他起身披了件睡袍,把那餐盒打开。走了一段路,里面的食物已经粘了点凉,付斯怀有点后悔:“你要不还是叫餐吧。”
“没头没尾说什么呢,”隋烨拿起一块点心,“浪费粮食。”
他一吃那碎渣就往下掉,隋烨赶紧把那盒子垫在底下,付斯怀觉得这样子有点滑稽,短暂勾了勾嘴角。
隋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旁边有个美术馆,待会要不要过去转转?我得去见个人。”
付斯怀斟酌了一下:“你这是要求我陪你,还是真的在问我意见?”
隋烨噎住,转头没再看他:“你想去就去。”
付斯怀摇摇头:“你自己去吧。”
隋烨收拾出门之后,付斯怀久违地开始了工作。虽然请了长时间的假,但完全抽身是不可能的,陈宇瑞昨夜连发了三条救命的表情包,看起来是又受了折磨。
陈宇瑞求他帮忙的是一个临时项目,公司原本只是陪标,但内定的一方出了点岔子,于是老板又看到了一丝机会,连夜让把方案改良一下。
付斯怀戴着耳机,沉浸在熟悉的界面里,等到他把改完格式的版本发给陈宇瑞后,发现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他连午饭都忘了吃,略一思考还是决定外出觅食。
午后时分,酒店公共区域空空荡荡,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能就餐的地方。
国内已经是清晨,陈宇瑞的微信火箭速度般弹出,首先发了若干条感激涕零的话,最后终于记起关心他来:“你的艳遇如何?不会被这ppt干扰吧?我没成千古罪人吧?”
付斯怀无奈笑了下。
还艳遇呢,只有倒霉的重逢。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程文逸,如果能预先知道,他至少会躲一躲。
虽然时过境迁,被认出来也不是大事,就像早上那般回避即可,但他也仍旧不想再回溯过去那段时间,尤其是那时候的自己。
付斯怀回神,敷衍着回复了陈宇瑞,让对方安心上班,便转身原路返回。
只是这庄园修得并不方整,植被环绕又多了几分层次,付斯怀一来一回走岔了路,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桑拿区域。
他想了想,决定去里面找个服务生问问路,只是刚一靠近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跟小布丁怎么认识的啊?”
“大学里认识的。”
——是程文逸和隋烨。
付斯怀听见程文逸又追问了几句往事,隋烨不痛不痒地回答了。
一阵水流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冲水,后面几句对话被掩盖过去。
下一句能听清的,是隋烨的问句:“为什么叫他小布丁?”
付斯怀霎那间僵硬起来。
他应该此时离开,但又动弹不得。
按理来说,他不介怀的,无论是自己的称呼还是往事,没必要与人诉说,就算提起他也并不耿耿于怀。只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让隋烨知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但世间的事总是事与愿违,付斯怀清晰地听见程文逸的回答,与自己多年前听见的如出一辙:“因为便宜,但味道又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