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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沈提灯开口了,他的语调暗沉沉的,冷嗖嗖的落下,听起来比北风还刺骨。
    “北典府司有令,大奉律法在上,沈某无错,又何惧之有?”
    他答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逢春站在沈提灯身后,唇瓣张开但欲言又止,只有些犯愁的盯着沈蕴玉的背影看。
    他不仅没有把事情办成,好像还得罪沈蕴玉了。
    李逢春隐隐觉得有些烦躁,这样的话,他该如何与贵妃交代呢?
    沈提灯从马场上离开后,并没有先回沈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北典府司。
    他亲自看过了那个刺客的状态后,确定这个刺客不会死,又找了跟在他身边两年的校尉,让对方全天盯着这个刺客,不允许任何人提审、食水也要注意。
    他怕这个刺客被人灭了口——对方都能知道他准备去东津查案,想来是在北典府司内有些人脉。
    如果刺客被灭口了,他后续回来的调查会受阻。
    而让一个刺客死掉太简单了,也许是被人提审,也许是送过去的吃的有点问题,也许是被人稍微为难一下,反正一个刺客,在北典府司内是死了都没人查。
    而沈提灯现下也不过是一个小旗,他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固定牢房——那是总旗才能有的。
    等级不够,也就无法将他的犯人牢牢摁住,所以只能花心力,不要让人碰他的犯人。
    把他的刺客安置好了之后,沈提灯才回了沈府。
    沈府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亭台水榭,假山回廊,他路过一片湖边时,一眼望去只能瞧见锦鲤——还没到夏天呢,莲花还没重新长出来。
    他便想起来他幼时的事,那时候他调皮,看见湖边上有满湖的莲花,便抽出父亲给他做的小鞭子,对着湖面一顿啪啪乱抽,抽的水花四溅,把莲花抽散,无数瓣花瓣在水面轻轻荡漾,一尾锦鲤偶尔游过,便会衔走一瓣花瓣。
    偶尔他把湖面搞的分外狼藉,便会被母亲斥责,他有一次还被母亲抓了个正着,急急忙忙逃跑时,在被雨淋湿的小桥上摔了个跟头,但他不敢停下,所以手脚并用继续往外爬。
    那个时候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他只要一回头,眼前还会出现母亲那张半是绝望半是无奈的脸。
    他原本紧绷的心绪也在这一刻渐渐放缓下来了,他抬脚,走过长长的木桥,去到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很大,门口栽种了两颗松柏树,四季常青,厚厚的针状叶片在早春中舒展着枝丫,深深浅浅的绿迎风招展。
    父亲的书房很重要,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所以四周也有很多私兵守着,只不过有的藏在房檐上,有的缩在角落里,都是不容易被人瞧见的位置,沈提灯瞧见了,也当自己没瞧见,只远远地看着书房。
    以前书房的窗户总开着,一眼望进去,便能瞧见文案。
    父亲的书房其实已经很少用了,他后来经常去厢房里办公,只为了能与母亲多腻歪一会儿,所以书房便空下来,空了几年后,反而给沈提灯用了。
    每每沈提灯遇到不懂的事,会来父亲的书房里问父亲。
    现在父亲不在,他就站在父亲的书房门前,问问他自己。
    他想怎么做呢?
    他不是会被一点过去的情谊绑架的人,他也不是会为蝇头小利和一点威胁而改变目标的人,只是他要想清楚应当怎么做。
    现下这群人先找了他,试图从源头将这件事给摁下去,但是如果摁不下去,这群人又会找谁呢?
    他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屈尊,那其他人会不会呢?
    东津的人会不会?
    他若是到了东津,被人捅上一刀又该怎么办呢?
    到了东津,虽然不至于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但是也是人生地不熟,而查案这种事,本来就艰难,若是被人横加阻拦,怕是会花很多功夫。
    沈提灯不想打一场败仗,所以他只能反复的在细节上下功夫,将所有事情都细致的剖析开,一遍不够就再来一遍。
    他在父亲的书房前站了半晌,然后连夜回去收拾了东西,召集了校尉,上马直奔东津。
    东津是一个临海的城,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港口,一整条海岸线上全是港口,东接东海,北临游牧,东津大,居不易,他们要走遍东津的土地,去翻找藏在所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的秘密,去掰开死人的牙缝调查。
    而他们要去查的那一座小城,距离京城足足有半个月的路程。
    沈提灯又叫人拿来了一路往返的地图,对路程和食宿有了个数之后,又找了找东津的一些官员,看看那些是需要他注意的。
    他做完这些之后,已经是子时夜半了,他的十个校尉虽说都是半夜被叫醒,脸上还带着倦容,但是见了他,便都精神抖擞,夹紧马肚,挺胸抬头的看着他。
    “出发吧。”沈提灯已经脱下了那一身天蓝色的武夫袍,重新换回了湛蓝色的飞鱼服,顶着那张与沈蕴玉如出一辙的玉面,道。
    他离开沈府前,他的父母还在江南,所以他便和沈府书房门口的两颗老树道:“提灯先行一步。”
    我父,我母,且佑我一路顺风。
    让我去瞧瞧这大奉山河,到底是律法做主,还是那群只会食民脂民膏的废物做主!
    少年人满腔热血,一身傲骨,纵马踏上了新征程。
    对沈提灯来说,京城以外的世界,一切都是未知的,因此,也一切都是有趣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要来见一见。
    彼时正是大奉十八年的初春,夜深霜重中,这时的沈蕴玉和石清莲在江南处做客查案,他们忙碌起来的时候,偶尔会想一想自家的孩子在做什么。
    这时候,京城的信还没有落到江南里来,沈蕴玉和石清莲在江南水中飘荡,还不知道,他们家的小提灯已经纵马出京城,自己奔赴百里去查案呢。
    若是他们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感叹一句: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天上的明月高悬,照着整个大奉,照着繁华热闹的京城,照着混乱无序的西疆,照着春绿水暖的江南,照着浪潮翻涌的东津,照着广袤无垠的北漠,照着这世间万物,照着世上的每一个人。
    谁能没见过月亮呢?
    月亮又能没见过谁呢。
    岁月更迭,时过境迁,这代人的故事悄无声息的翻向了下一页,谱写出了下一代春绿的故事。
    恰逢一阵夜风希袭来,撩起衣袍,却吹不动沈提灯的决心。
    他那双桃花眼在夜色中亮的惊人。
    山高路远,他便来纵马走天涯啊,好的坏的,都让他来瞧一瞧吧。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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