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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抓一个人,只是万千任务里,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事,也就显得,死那么几个人,更不重要。
    沈提灯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与他说,官场这个地方,没有和平可言,不是被人吃,就是吃人,只是吃人的方式不大相同而已。
    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后,所有力士得到了赏钱,一两银子,换言之,就是一贯钱。
    死了的力士,得了十两银子,给他们的父母,做补贴。
    十两银子,一条命。
    沈提灯有点算不明白这个账,他每日喝的一壶酒都要十几两银子,更别提他们家里那琳琅满目的东西了,每一件都能买无数条命。
    不过,他也回不去家——所有力士都有专门居住的地方,十二时辰里随时待命,不能乱跑。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抓紧时间练功,不然下一次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沈提灯这种日子过了三个月,硬是把他浑身的傲骨都搓没了一半。
    在长时间的压力下,沈蕴玉为他打的好底子便显露出来了,他能打,精力旺盛,带出去抓人杀贼从不输。
    赢一次,便算一次功绩,所以沈提灯升的还算快,不到一年,便踩着累累尸骨,成了锦衣校尉。
    成了锦衣校尉之后,干的活儿便更危险了,沈提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其实根本没反应过来,他一刀过去,人就已经没了,他回去后恍惚了很久。
    原来杀一个人这么容易。
    原来父亲教他的每一招一式,都是能杀.人的。
    待到第二年,沈提灯便因抓了两个贼人,而升官成了小旗。
    他升的很快,但没人说他靠爹——他从进北典府司开始,便再也没瞧见过他爹,
    不是他不想去看他爹,是他等级不够,他连他爹所在的殿门口都摸不着。
    等他升了小旗之后,便又进了诏狱,成了一位刑审小旗。
    刑审是门细致活,男人女人都要审,还要分开审,审男人,要看对方骨头硬不硬,不硬的话,几鞭子就打完了,硬的话,便要上刑。
    用刀,用斧子,用特制的工具,用针,什么时候适合问话,又该怎么问,怎么确定对方说的是真的,都要来上一遍。
    锦衣卫还有一手活,叫“庖人”,沈提灯学了半个月,每每庖完,都觉得两耳发麻——全是尖叫声和求饶声。
    锦衣卫和刑审的人若是没仇,就正常走流程问,若是有仇,那讲究就多了,总之,进了诏狱,能自尽都是好事。
    审讯男人是下刀,若是审讯到了女人,那便没什么讲究了,只有一套手法,□□。
    大奉第二任皇帝元嘉帝曾下令,不允任何人刑以官妇,意思是,如果犯人的家眷也进了北典府司,可以审讯,但不能留伤。
    对一个女人,不能留伤,那就只能用其他的法子,恐吓,劝告都无效的话,就只有□□。
    沈提灯是最不爱审讯女人的,他见不得那画面,所以他多去审讯男子,女子都交由旁人来审。
    沈提灯做刑审小旗的时候,正碰上顺德十八年。
    顺德十八年时,沈提灯十五岁,京中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南康王的唯一女儿,灼华郡主远赴边疆嫁人,南康王想要远赴边疆送女出嫁,按理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但偏生,顺德帝心生猜忌。
    从江南到西疆,这一路走来,南康王要碰见多少人呢?现下江南都已经成了南康王的地方,江南只知南康王,不知顺德帝,若是南康王趁这一趟做点手脚,怎么办?
    当初先帝疼爱南康王,皇位在顺德帝与南康王之间打了个转,才险险落在顺德帝的手里。
    自古以来,藩王就是心头刺,更何况,顺德帝还经过一次康安之乱,早有草木皆兵之意,南康王若要一路护送女儿上京、入边疆,顺德帝不肯。
    京城这边一时间派了不少探子出去,北典府司与南典府司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沈蕴玉也是如
    此。
    沈蕴玉清楚,是顺德帝想对南康王动手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南康王是个什么品性,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只要他是个王,就一定会引来猜忌。
    来自京城的试探很快就让南康王明白了顺德帝的意思,所以南康王百般思索之后,最后咬着牙,让他的女儿一个人上路了。
    他为人父,却连自己的女儿出嫁都不能送,有多少难过,外人也不清楚。
    沈蕴玉也不清楚——他是天子孤臣,最忌讳和手握重权的人来往,为了避嫌,根本没有关注过江南那边的事,只有每月江南那边的正常流程汇报而来的时候,他才会带着这些消息去面圣。
    从顺德一年到顺德十八年,从二十六岁到现在,沈蕴玉与顺德帝结下了深厚的君臣情谊,沈蕴玉俨然已经成了顺德帝最依仗的人,他每每入宫都不需要提前告知,直接来面圣就是。
    一个月里,他要见圣上十几次。
    此次去宫中述职时,沈蕴玉便瞧见了顺德帝的那位太子。
    太子时年不过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骑在一个太监的脑袋上,挥舞着鞭子,叫太监跑得快些,若是跑慢了,便要挨上一鞭子。
    太监只得匆匆跑来跑去,太子在他脖子上哈哈笑。
    沈蕴玉远远瞧见太子时,便对太子躬身行礼,太子眼尾扫了他一眼,便勒着太监的官帽让太监停下,自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你便是沈蕴玉?”
    顺德帝的左右手,纵是太子,也有耳闻。
    “回太子的话,臣,沈蕴玉,见过殿下。”沈蕴玉躬身道。
    “孤听闻,北典府司的诏狱里有很多刑罚。”太子道:“明日,孤要去你那里瞧一瞧。”
    沈蕴玉只躬身,道:“北典府司乃重地,须有圣上指令,臣才能为殿下放行。”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只“哼”了一声,转身便拧着太监耳朵,让太监驼着他走了。
    沈蕴玉待到太子离去时,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没看太子的背影,而是转而一步步走向皇宫中,但即使他没看,他也知道,太子一直在注意他。
    太子性格暴戾,年岁虽小,却自有一番城府,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所以,太子也理所应当的看不起所有人,认为所有人都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储君凶残,日后那群文官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沈蕴玉脑子里掠过了这个念头,但转瞬间又抛到脑后去了。
    与他无关,现在顺德帝身子还康健着呢,起码还能再活个二十年。
    他一个酷吏,管不到太子的头上,还是眼下关于南康王的事情比较重要。
    时年,顺德十八年的风缓缓吹着,吹向四面八方,吹过每个人的衣角。
    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结局。!
    第125章 沈提灯
    沈提灯做刑审小旗的时候,曾与当朝太子做过一段时间“庖人搭子”。
    太子那年不过十岁,不知为何,向圣上求了一道旨意,亲自来诏狱学如何刑审,太子来了,自得是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招待,所以沈蕴玉亲自来教太子庖人。
    庖人的时候,需要有人来递工具,所以沈提灯就做了那个递工具的。
    北典府司的诏狱是在地底下的,常年无光,所以牢房与甬道间都以火把照明,一片明明暗暗的光芒中,沈蕴玉随意挑了个犯人,挨个儿介绍刑具后,教太子庖人。
    沈蕴玉的刑罚是北典府司内都出了名的,细致到能分辨每一条肉丝。
    太子对此分外感兴趣。
    他似乎天生不知道什么叫“人命”,这人如猪狗,在他手下痛叫时,只让太子觉得有趣,一双酷似陈皇后的眼眸里满是寻到了玩具的欢愉。
    沈蕴玉像是没看到,只依次教着太子,该怎样刑审。
    十岁的太子便握上了刑具。
    沈蕴玉教过他如何庖人之后,便又教太子如何审讯,依旧是沈提灯在一旁伺候——这便是沈蕴玉的私心了,让沈提灯与太子早些有一点交际,不需要让太子对沈提灯有什么好感,只要让太子知道这个人、见过这个人就行。
    不管怎么说,太子是太子,不管他是个暴戾的太子,还是个懦弱的太子,只要是太子,就得小心对待。
    如若没有意外,沈提灯也会走上锦衣卫指挥使这条路,沈提灯比太子年长六岁,如果没意外的话,在太子登基的时候,沈蕴玉已经将南典府司交给沈提灯了。
    这是沈蕴玉为沈提灯选的路——他现在一人手抓北典府司和南典府司两个司,从未放权,待到沈提灯长大了,他可以放个南典府司指挥使给沈提灯。
    北典府司和南典府司这两个司,一旦接手,就是不死不退,退了就死,所以除非接手的是他亲儿子,否则他不会让权。
    故而,让沈提灯与太子早些见面,也是好的。
    不过太子对沈提灯显然没什么兴趣,他最喜欢刑审人,第二喜欢审讯人,压根没把沈提灯放在眼里。
    一个锦衣小旗而已,给太子殿下提鞋都差点辈分,不过若是加上
    “沈蕴玉儿子”这一条筹码,那就值得太子殿下给一个笑脸了。
    别看太子殿下时年只有十岁,但是在皇宫里长大,耳濡目染,知道这锦衣卫的厉害。
    到了日后,沈蕴玉若是有案子要查,便是沈提灯来带着太子下诏狱。
    太子对刑上女子没什么兴趣,大概是因为不能真的见血,所以太子觉得这不算刑罚,隔靴搔痒,没什么好玩儿的,所以还是去找男子做刑审。
    沈提灯充分见识到了这位大奉太子的凶恶。
    虽然他们都是在做刑审,但目的是不一样的,沈提灯亲手将这里的人抓进来,也亲自看过他们的罪行,他知道,这群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就连这里的女子,也多是他国细作,亦或者是女刺客之类的身份,他也知道,他的刑审是出于公正的刑罚,他以大奉法律为界,从未迈出过一步。
    所以他哪怕满手血腥,也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人。
    但太子不是。
    太子纯是觉得刑审有意思,他不在乎这个人是什么罪过,他只想玩得高兴。
    沈提灯察觉到他的兴致盎然,因此而觉得不好。
    这就是未来的皇帝吗?
    看起来就有一种大奉要亡的样子。
    沈提灯心下这般想,面上倒是掩盖的很好,也不言语,只是太子走后,被指挥使给唤过去了一次。
    他现在也是小旗了,到了小旗这个位置,便能来见指挥使了。
    沈提灯从门外进来时,便瞧见他爹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副卷宗在看,卷宗上写满了人名。
    沈蕴玉早已年过不惑,岁月在他的面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角堆积起了细纹,虽然依旧白净,但却有了中年美男子的儒雅模样,兴许是年岁上来了,所以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锋芒毕露,而如山脊般沉稳,如林木般温润,纵然穿着一身红艳艳的飞鱼服,也没有那种刺鼻的血腥气。
    当然,没有人会怀疑他的锋锐,也没有人想见识道他的手段。
    在北典府司时,沈提灯见了沈蕴玉,就像是普通的上下级一样抱拳行礼。
    沈蕴玉坐在案后,瞧了他一眼,问道:“太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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