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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衡玉听罢也不再追问,摇了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疑惑驱散出脑海。
    *
    齐衡玉离去后。
    明堂内便点起了烛火,婉竹坐在临床大炕上做针线,这回的料子取的是李氏送来的云锦,再挑了几根墨色镶金的丝线做边襟,正合齐衡玉的身份。
    不多时厨娘进屋来给婉竹送糕点,撩开帘子见她正在顶着烛光做针线,忙道:“姑娘,夜里做针线伤眼睛呢。”
    厨娘姓邓,自婉竹被安置在竹苑的第一日起便对她极为和善。故婉竹待这位邓厨娘也是无比尊敬,一见她来便笑盈盈地起身,只道:“您坐。”
    邓厨娘连忙摆手,指了指隔壁厢房道:“张婆子说了,我们是奴才,不能这么没规矩。”
    婉竹只笑着迎上前,一把搀住了她的胳膊,道:“我也是奴才出身。”
    邓厨娘拗不过婉竹,只好虚坐在小杌子上,趁着金玉、容碧都去用膳了,她便轻声问婉竹:“方才姑娘怎么不留下世子爷?”
    依她来看,婉竹生的如此貌美动人,再配上那一能把人骨头酥掉的妙嗓,只需软着嗓子央求齐衡玉一般,兴许他就会留在澄苑过夜了。
    婉竹却不这样想。
    外室无名无分,锦绣簇簇如镜花水月般稍纵易逝。
    她不能只是做齐小公爷的外室。
    她要走进齐国公府的四方内宅里,走到齐小公爷的心里。
    所以,她不能只是以色事人,也不能出言求着齐衡玉留下。
    而是要让齐衡玉主动留宿在竹苑。
    在他对她没了戒心之后,挡不住心里深切的欲.念,百般挣扎之后留下来。
    “还不是时候。”婉竹朝着邓厨娘莞尔一笑道。
    邓厨娘拍了拍婉竹的柔荑,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凝视着她姣美的容颜,叹道:“我还记得,你头一回来竹苑时瘦成那副样子,一瞧便知吃了不少苦,只盼着往后能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地为世子爷延绵子嗣。”
    往事如烟般拂上心头,听了邓厨娘这话,婉竹的心霎时软成了一滩池水。
    她回握着邓厨娘的手,只道:“您也要平平安安的。”
    这一夜过后,金玉、容碧等人伺候婉竹便更加精心,婉竹也是个好相与的人,除了用膳和帮着穿针引线之外几乎没有旁的吩咐。
    不出几日功夫,她便做好了一只墨纹云锦香囊,金玉瞧了眼这针线严实、针脚细密的香囊,霎时赞不绝口:“姑娘的针线活比府里的绣娘还要好些。”
    婉竹淡笑道:“是你抬举我了。”
    本以为这香囊一时半会儿送不出去。
    谁曾想一日雨幕连连的天色,夜色爬上树梢之后,竹苑紧闭的大门却被人从外头叩响。
    静双搀扶着身形一摇一晃的齐衡玉进了屋门,婉竹也立时翻身下榻去点灯,便见齐衡玉面色惨白地坐在扶手椅里,发丝被浓厚的雨水浸湿,英武清贵惯了的人便是忍着疼的模样也比普通人更俊俏几分。
    婉竹凑近一瞧,见他鹤纹大氅下的腹部仍在不断地渗出血丝,心口忽而一颤。
    而后便听静双对屋外的金玉说:“快去请大夫。”
    第6章 养伤(上) 要婉竹来喂。
    齐衡玉在玄鹰司的这三年里遇过十几次刺杀,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他在京郊查案时逢天际变色,顷刻间便有倾盆大雨接踵而至。他正欲与静双一起赶回城内,却不想被一大批刺客团团围住。
    齐衡玉师从大魏第一武师,连静双也自小习武。两人且战且避的路上,静双险些被那为首的刺客横穿了脖颈,若不是齐衡玉纵身扯了静双一把,只怕他早已尸首分离。
    齐衡玉自己却被那几个刺客划伤了腹部,进城之后那些刺客们穷追不舍,若不是护城司的人瞧见了齐衡玉放出来的花火后拍马赶来,今日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爷……”婉竹清亮的明眸里尽是氤氲而起的水光,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齐衡玉的伤势,话音微微发颤。
    齐衡玉额间密布细汗,一波一波撕破皮肉的痛意袭上心头,只他素来是个情绪内敛之人,如今也只是白着脸道:“无妨,只是小伤。”
    竹苑内并无治愈外伤的金疮药,婉竹也只能亲自绞了帕子替齐衡玉擦汗,又让容碧寻出了几块软帕,总要先止住他腹部伤口处渗出来的血才是。
    女子动作轻柔似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替齐衡玉擦拭额上残留的汗珠与雨水,这等细柔如睫羽摩挲般的触感与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的痛意划出了鲜明的不同。
    凑得近了,齐衡玉才发觉婉竹不爱用脂粉。
    此刻她也是素着一张脸,柳眉微颦,杏眸含忧,不点而红的丹唇微微泛白,似是惊惧、担忧极了。
    烛火摇曳,晃荡着勾出了齐衡玉心间的愧疚之意。
    他受了伤,本该一径回齐国公府,可思忖之后他却是绕道来了竹苑,一是为了不让李氏担心,二也是害怕那些埋伏在暗处的刺客们会趁乱伤了李氏与杜丹萝。
    眼前这个出身低微的外室,即使被刺客们所杀,也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
    在来竹苑之前,齐衡玉起的是要牺牲婉竹的心思。
    不一时金玉便寻出了几条软帕,婉竹也弯膝跪在了地上,瞥一眼齐衡玉面沉似水的神色,忖度着轻声开口道:“大夫还没来,我先替爷止血。”
    “嗯。”他答道。
    齐衡玉先是见她只着一条单薄无比的寝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必是极为刺痛,便对容碧说:“拿软垫来。”
    即便堕于无边的痛海之中,他出口的话语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傲。
    婉竹复又跪在了软垫之中,与容碧一起替齐衡玉褪下了大氅、再是对襟长衫、最后是里衣。
    这时烧了热茶的静双也走进了里屋,正巧瞧见齐衡玉腹部那一条狰狞的伤痕,血肉模糊的同时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
    静双一下子就红了眼,只喃喃道:“奴才死了也就死了,爷何必为了救奴才伤成这样。”
    齐衡玉却是疼的不想理他,等婉竹将软帕覆在他伤处之上后,那股刻意被忽略的痛意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摧得他神魂巨荡,压抑许久的呓语从唇舌间溢出。
    好在脚程快的金玉已请来了回春馆的大夫,那大夫替齐衡玉缝了针又敷了药膏,并嘱咐他:“好生休养些日子再出门。”
    婉竹忙恭声对那大夫说:“多谢大夫。”因她囊中羞涩,一时也拿不出诊金来,便只能窘迫地立在原地望着静双瞧。
    静双将荷包里的一锭银子递给了那大夫,又让金玉将大夫送出了竹苑,这才走去耳房替齐衡玉煎药。
    婉竹便顺势坐在了床榻边照顾齐衡玉,四下无人,她也是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齐衡玉,见他剑眉挺鼻,面如冠玉,即便少了那身锦衣华服的妆点,也比寻常人更俊朗几分。
    她想,这应是锦绣金石养出来的矜贵气度。
    “袖袋里有五百两的银票。”齐衡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婉竹,显然,他目睹了婉竹在大夫面前的窘迫。
    也不知是不是那治外伤的膏药发挥了效用,齐衡玉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般惨白,烛火掩映下,他那双黑沉沉的漆眸旋着异样的光亮。
    “不要吗?”他笑了笑问。
    婉竹摇摇头,方才为齐衡玉止血时的果敢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声若蚊蝇的怯弱,“太多了。”
    齐衡玉也开始认认真真地将婉竹纳进眼底,眼前这个女子出身寒微,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都是一副柔顺胆小的模样,可方才瞧见了他腹部那般狰狞可怖的伤势,她却是抖着身子为他止了血。
    胆小、怯懦,却又有果敢、知进退的一面。
    回春馆的大夫说,他这伤处若没有及时止血,只怕是会出大乱子。
    思及此,齐衡玉望向婉竹的眸色里便多了几分柔和,他说:“过几日,我会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
    婉竹闻言先是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发颤,而后便见她从床榻边起身,朝着齐衡玉俯身下跪道:“多谢爷的恩典。”
    身为奴籍,便如同铺子里货架上陈列着的货物,明码标价,供人挑买。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不想再挨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最不想的还是被人牙子当成商货一般贩卖。
    此刻婉竹心间盈润着的满腔谢意皆是出自真心。
    只是她不知晓的是,在她跪倒在地朝着齐衡玉磕头的那一瞬间,齐衡玉便因她这等划开主仆尊卑的动作而皱起了眉。
    “起来吧。”他淡声说着,声音辨不出息怒。
    婉竹起了身,这时静双也熬好了药,他走进里屋时便见婉竹正立在床榻边发愣,便走到齐衡玉床榻边意欲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静双本就是自小伺候齐衡玉的小厮,这等活计也没少干过,一时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可齐衡玉却是黑着脸瞪了他一眼,在静双举着勺子凑到他嘴边时说了一句:“太烫了。”
    静双纳闷道:“已是放在水盆里冷过一会儿了。”
    不应该再烫了才是。
    齐衡玉扫一眼垂首立在一侧不言不语的婉竹,见她没有一丝要上前喂他服药的意思,心间微微生恼,只对静双说:“你搁在桌案上吧。”
    静双这才反应过来,他忙回身对婉竹笑道:“奴才笨手笨脚的喂不好,还是姑娘来吧。”
    婉竹柔顺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药碗后便坐在了床沿边上,一勺勺地喂起了齐衡玉。
    齐衡玉伤了腹部,连带着右臂也使不上力,当即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婉竹的好意。
    天色微微亮时,齐衡玉喝了药睡了过去,婉竹则倚靠在临床大炕上小憩了一会儿。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她便悠悠醒来。
    此时她的眼中布满暗红的血丝,再加上困倦到顶的疲累,杏眸里便漾起了泪眼婆娑之态。
    婉竹对镜敛发时发现了自己泪意涟涟的水眸,心下蓦地一动,起身走到外间去与静双说话。
    她特意站的离静双近了一些,好让他能清清楚楚地望见她眸底的泪花。
    回廊阶下的静双一瞧,以为是婉竹为着齐衡玉的伤势悬心,一时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当即便道:“姑娘别担心,大夫说爷精心将养段时日就能痊愈。”
    婉竹听后也“嗯”了一声,走到厨灶间与邓厨娘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邓厨娘是做惯了粗活的人,冬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浆洗衣衫、砍柴烧火,是以手上满是如枯树皮般的裂口。
    婉竹向回春馆的大夫偷偷讨了一罐治冻疮的药膏,趁着张、关婆子们都不在眼前,便把药膏塞给了邓厨娘,嘱咐道:“您早晚涂一次,今年冬日便不会疼成那样了。”
    厨娘点头应下,将起早熬好的姜汤递给了婉竹,“昨夜闹了一宿,姑娘喝碗姜汤吧,去去寒气。”
    喝完姜汤又闲话了一阵后婉竹才回了明堂,却见齐衡玉已然醒转,脊背正靠在迎枕上,神色间凝着几分郁滞。
    婉竹朝他盈盈一礼,一夕间不知晓该如何与他共处一室,便局促地坐在了临床大炕上,继续做没做完的针线活。
    齐衡玉心里却是思绪蹁跹,凝眸望了眼婉竹,脑海里回响着方才静双凑到他身前说的那句:“姑娘很担心爷的伤势,刚刚还哭了一回呢。”
    担心?
    他想,瞧了那样骇人的伤势,担心也是应该的。
    齐衡玉再次望向婉竹,见她正清清落落地坐在临窗大炕上,垂着眉做针线,清浅黛眉下一双秋水似的眸子,衣摆逶迤着缀在脚墩之上,层层叠叠地拥出她的沉静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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