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尘凝固,半晌才缓缓用帕子在唇上一抹,鲜红的印子出现在帕子上,他喉结滚动,忍耐地闭闭眼睛,继续给花燃擦脸。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他说道。
明天醒来,要是还记得今晚的事,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情。
花燃:“我也不想喝,他们都笑我……”
酒量不好,一杯就倒,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问题是她喝醉后比较奇怪,不吵不闹就爱哭。
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在千杀楼,一醉就莫名其妙开始哭,她丢脸丢了个大发,被楼里人当做笑柄说了许久,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碰过酒。
花燃:“你不许笑我。”
“好,我不笑你。”湛尘开始摘她头上的首饰,摘发饰时动作很轻,怕扯疼她。
“他们都没你好看,我不喜欢。”花燃哭够了,开始小声抽噎,话题跳跃。
“三娘说这是她压箱底的舞曲,没有人能抵住,你为什么不喜欢?就那么讨厌我?”
湛尘手中动作顿住,“没有。”
不喜欢他们,那喜欢谁呢……
花燃声音沙哑,“我要睡觉了,你快滚。”
“那你放手。”湛尘目光落在她手上,细白的两手紧抓着他的手掌。
花燃:“我不!”
湛尘:“那我如何走?”
花燃:“你把手砍了放在这。”
湛尘:……果然跟一个喝醉的人是无法讲道理的。
他没有离开,静坐在花燃床边,任由她牵着手。
她个子高骨架却不大,连手也才有他的一半大小,或许是小时候受过苦,没吃好才导致后面没长好。
莫名其妙的,他清晰记得花燃说过的每一句话,那些关于她的过去,让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去看一看她。
花燃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她的头因为过量饮酒有些疼,要揉揉头时发现手中有东西,拿起一看,是一只古铜色的手掌。
顺着手掌往上,她对上一双晦暗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她抽出手,扶着头坐起,在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迅速躺回去,拉过被子盖住头。
“出去!”
湛尘一夜未眠,默默起身离开。
半盏茶时间后,换好衣服的花燃推门走出来,身上是最平常的黑衣,她的日常衣服就是这样一身黑色,比起花一般的红裙,黑衣的她更像暗藏锋芒的宝剑。
湛尘观察着花燃的神情,斟酌道:“你没生气吧?昨天……”
“昨天?”花燃抢话。
“昨天我就是练一下新修习的术法,不过看你没反应,可能醉花荫的术法不太适合我,后来我好像喝醉了,没发生什么吧?”
湛尘沉默片刻,摇头:“没有。”
她不记得醉酒之后的事,也是好事。
“那就好,走吧,找点吃的去。”花燃率先下楼。
她勾起嘴角,三娘有时候说得也挺对,适当的卖惨确实能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第50章 帮忙
◎路见不平◎
花燃点了一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在清凉的清晨很适合用来抚慰五脏六腑。
只有一碗,因为湛尘一般不吃。
她拿勺子舀起一个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在金黄的汤水中泛着油润的光泽, 牙齿咬碎馄饨, 鲜香迸发, 她眯起眼睛笑道:“好吃。”
店主听见, 笑道:“我家可是开了百年的馄饨店,等我祖爷爷开始,店一直往下传到我手里,要是味道不好可开不了这么久。”
花燃笑呵呵夸赞两句, 又见湛尘直勾勾盯着她, 她眉毛轻挑,又点了一份素的。
素馄饨汤底由各种菌类熬制,内馅也是豆腐和菌的混合,不沾一点荤腥, 味道却并不比荤馅差。
本来是要给湛尘点的,她没忍住吃了半碗。
她舀起素馅馄饨, 举到湛尘眼前摇晃,招猫逗狗似地笑道:“尝一尝?”
勺子没换,馄饨没换, 不想让对方吃的意味极其明显, 笑容恶劣, 像是在玩一个恶作剧。
湛尘定定盯着她不说话, 她又感无趣, 把手收回, “不吃就不吃, 干嘛这样看着我?”
好像她把他怎么了一样, 又没摁头逼着他吃!
湛尘垂眸,心中两个念头激烈交战,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抓住花燃的手将勺子拉回,就这她的手吃掉馄饨。
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真如花燃所说,味道极为不错。
花燃愣住,还真吃啊?估计是真饿了,这么不忌讳。
她故意提醒道:“勺子是我的。”
他嘴里这颗馄饨也是刚才她吃的那半碗里的。
“嗯。”
湛尘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拉过她面前的素馄饨,又舀起一个慢条斯理送入口中。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花燃“啧”一声,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心思脏所有才觉得有问题呗?
她看着湛尘吃馄饨,问道:“广清说你不吃东西,是因为吃相太狠不好看,所以才不吃,可你现在不是挺正常吗?”
湛尘:“这么多年的修习,已经有所改善,只是习惯不食。”
花燃追问:“为什么以前是那样?”
湛尘吞下最后一颗馄饨,垂眼看面前的碗,金黄色的汤上飘着几片青葱和紫菜,阳光洒过浓密的眼睫,在他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眉间红痣在阳光下鲜亮夺目。
“我出生在风陵渡,是个弃儿,被养父母捡回去,六岁时养父母外出遭遇意外双双身亡,堂叔占据家中财产,待我不太好……”
不能继续受先生启蒙,无法读书写字,搬到最僻静阴暗的角落,每日需要做活才能换来饭食。
他吃饭是与其他家仆们一起,每日供应的饭菜定量,要是不吃就只能饿着,太饿干不了活就会被责骂鞭打,所以必须吃饭。
但吃饭要靠抢,其他都是成年人,他必须抢得更快更狠才有可能填饱肚子,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十三岁被方丈带回净光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修正过来。
方丈以佛子的名义带他入寺,周边全是陌生打量的眼光,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才不负净光寺佛子的称呼,为避免露怯干脆不吃,反正辟谷丹也顶饿。
花燃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听湛尘说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情绪也无起伏,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他做得很好,她在寺中见到过其他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尊敬。
不过敬重有余,亲密不足,他把自己装在一个“佛子”的框里,隔开人间烟火,喜怒悲欢,日复一日的修习,最终成为她所见到的孤冷模样。
不知清寂,不懂情爱,封闭自己,像一根柱子沉默地矗立在净光寺里,即使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
花燃没安慰,轻飘飘道:“那你岂不是错过很多美食?”
湛尘:“口腹之欲不重要。”
“你就是因为只吃辟谷丹营养不均衡,才会变得这么呆。”花燃三两下将碗里的馄饨吃光。
“走,带你见识见识这世间万千美食!”
见识美食第一步,吃根糖葫芦,糖葫芦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是流传最广的街头小吃。
广清爱吃糖葫芦,想必当年忍饥挨饿的男孩也不会讨厌。
万里镇好吃的东西不少,但各种食物都极具万里镇的特色,做什么都要带点酒在里面,着实令人困扰。
路过一个小巷,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拳头落在肉.体上的声音。
“怎么才这点灵石?是不是藏在哪里没拿出来?你想自己交出来还是让我们搜?”恶声恶气的嗓音飘到巷子外。
一道稚嫩的嗓音颤颤巍巍,“真的没有了。”
“回家多拿点钱来,这点够喝什么酒?”
“家里也没有钱……”
“那我把你打残,看你有没有钱去医馆就知道你家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没钱!”
……
花燃和湛尘拐过街角,经过巷子口,巷子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十来岁瘦弱男孩和三个健壮的青年,小孩被围在墙角处,脸上都是淤痕。
为首的青年抬脚狠狠踹在男孩小腿上,男孩薄薄的背脊剧烈颤抖,捂着小腿重重抽气,却没有大声哭喊,一双眼含满泪水,默默往下流。
两人出现在巷口,引起巷中四人的注意。
男孩满眼乞求,嘴唇嗫嚅,低低地哀求道:“能不能救救我,求求你们……”
青年则是恶狠狠威胁:“别多管闲事!”
花燃将眼前四人各自的动作收进眼底,不用费力去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一场劫掠。
“你们继续。”她脚步不停,向前走去,没有插手的意思。
男孩愣住,看着花燃即将走出巷口,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冲出包围圈跑过来,脚步不稳摔在花燃身前,“姐姐,你帮帮我,救救我吧……”
湛尘原先已经放慢脚步,以为花燃会出手,此时跟上来的速度慢了花燃一步。
男孩见花燃不为所动,又转头去求湛尘,“你一定是寺庙里普渡众生的师父,救救我,我快被打死了……”
湛尘犹豫,见花燃还是没有插手的意思,转头朝三个青年道:“停手吧。”
阻止这场单方面的虐待只是一件极微小的事情,男孩实在凄惨,举手之劳的事情,没必要任由事件发生成为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