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柴思元说:“只是单纯不想跟你坐这么近。”
“靠。”王岳川嘴上笑骂他有病,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门槛的另一头,然后对齐慕说:“那你坐这吧。”
齐慕没找到合适的拒绝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坐下后,听见王岳川在问他:“我叫王岳川,他叫柴思元,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齐慕。”
“啊……”像是后脑勺被一根线提了起来,王岳川绞尽脑汁想了又想:“那个今年中考成绩,全市排名第十,被咱们高中挖过来的那个?!”
齐慕刚想点头,王岳川又很惊喜地去看柴思元:“那你俩是同班同学啊,难怪刚才你要跟他坐,换我我也要跟学神坐啊!”
“没那么夸张,也不是学神。”齐慕笑着说。
“你谦虚什么啊,都第十了还不是学神呐。”
齐慕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屋檐落下来的水珠,他们坐在门槛上,汽车路过时溅起的水偶尔也会溅到他们身上,王岳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嘴里叭叭个不停,齐慕抿着笑听,感觉这个人还挺可爱的。
后来老板拿了些糖果和冰棍儿给他们:“坐在这衣服容易打湿,还是进来吧。”
王岳川撕开一颗糖丢进嘴里:“这儿凉快,里面太热了。”
“唉没办法,我这房子啊线路不好,下雨了电器什么的都不敢开,怕漏电,不然还能给你们吹吹风扇。”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又给了齐慕一包糖。
“谢谢。”
齐慕礼貌地道谢,撕开包装后什么也没想,很是自然地往柴思元手里塞了一颗,指尖触碰到对方掌心,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时,齐慕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越了。
但要是现在缩回去,难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说:“以前我经常这样给我弟糖吃。”说完,不动声色地又往柴思元手里塞了一颗,再不动声色地拨开一颗自己吃。
“他不吃糖的。”王岳川说:“他这个人臭毛病太多,别理他。”
不吃糖?
齐慕抬眸看向柴思元,正好撞上对方有些失神的目光。
像是怕被发现,柴思元立马将头转向了别处,糖果被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包装摩擦出微小的声音,倒是王岳川,听见齐慕说有个弟弟,顿时来了兴趣。
“你还有弟弟啊?那他跟你一样,也是学神吗?”王岳川问。
原先挂在嘴边的一点笑意迅速消失,齐慕摇摇头:“不知道。”
“啊?不是你弟吗,怎么不知道?”王岳川追问。
这人真会抓重点,又问到这个问题了。齐慕不是很想回答,正想着找个话题搪塞过去,突然看见马路上有一条蛇,正往这边爬行。
“啊!”齐慕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他倒吸一口凉气,起身就往小卖部里面逃。
王岳川也被吓得哇哇叫,跟着齐慕一起往里面跑,嘴里还在喊着:“卧槽卧槽!!!!”
只有柴思元在原地没动,他抓起脚边之前恐吓小痞子的那把玩具剑,对准蛇的头部猛扎了下去。
蛇疯了一样舞动身体,蛇尾好几次扫在了柴思元的鞋子上,齐慕在里面看得抓心,既害怕蛇不敢出去,也害怕蛇会挣脱咬到柴思元。
好在柴思元扎得很准,蛇只挣扎了几分钟就一动不动了。王岳川吓得跳脚,跑到外面指着蛇的尸体骂:“他妈的吓死老子了!!”
老板在里面调侃他们:“早就让你们进来了,不听,现在好了吧。”
‘天下雨,蛇出没’,再加上西宁地势的原因,这太正常不过了,王岳川在外面骂了几句出气,也就这么过去了。
三个人进到小卖部里面,老板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蒲扇。
王岳川摇着蒲扇去后面上了个厕所,回来后继续刚才的话问:“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不知道?”
齐慕的脸色还是很白,他垂下眼眸,说:“不是我亲弟,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
王岳川哑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捂着嘴跟齐慕道歉:“啊,那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齐慕扯出一抹笑,按理说,如果是往常,不管别人再怎么问,他都不会提起以前半个字,以前的事是扎在齐慕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按不进去,就卡在那里,稍微有什么擦过去,就会很疼。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他居然对王岳川说:“不过,你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跟你说说。”
第6章
齐慕很不喜欢下雨天和蛇,因为回望过去的很多时光,那些不好的、好的事情,几乎都和这两样有关。
□□年的虞山镇小学还很破,简陋的红色瓦砖房,教室里的桌椅也都是破破烂烂的,没有食堂,学生上学需要自己装好饭菜,到了学校以后,统一放到厨房的大蒸笼里面,等中午阿姨蒸好了再吃。
中午,乌云积压在天际,闪电在里面隐隐现现,偶尔‘咔嚓’一声发出巨响,所有人冒着雨排队去厨房领饭。
三月中旬是蛇冬眠结束的日子,齐慕当时正打着伞在队伍外面看管秩序,排在队伍里面的柴思元突然冲出队伍重重撞在他身上,雨天路滑,齐慕一个没注意,俩人一起咕噜咕噜滚到了泥地里。
“啊!”屁股磕得生疼,齐慕吃痛地叫出声,看见撞他的人还趴在他身上,心里的火顿时就冒上来了。
推一次也就算了,还来第二次,真当他好欺负?
齐慕双手抵上柴思元的肩膀,刚想发力,就听见前面队伍里传出尖叫声:“啊!蛇!有蛇!!”
“好多蛇!”
原本排列整齐的队伍在尖叫声中散开,齐慕余光撇见湿淋淋的泥地上爬行着七八条黑色的玉米蛇,惊恐之余,他抓起柴思元的手,和其他人一起跑到教室屋檐底下。
他们动静这么大,办公室的老师都听见了,男老师们抄起工具几下将蛇抓了个干净,但还是有很多小孩在抹眼泪。
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胆小,而是因为今天发生的种种,都让他们想起了两年前的一场噩梦。
之前说过,被送到虞山福利院的小孩无非两种情况,一是被父母主动抛弃的,二是因为天灾亲人不幸去世的。
两年前的初夏,西宁连天下雨,因为当时正好处于春夏交替的雨季,所以大部分人都以为是正常现象,但时间一天天过去,雨势却没有半点要减小的迹象,沿街道路、农田庄稼、房屋住宅无一幸免,统统被淹了个干净。
无数的人漂浮在洪水、房屋之上,无家可归。
然而,天灾引发的不止是人类的恐慌,还有动物。
一个多月后,洪水终于褪去,人们还处在天灾刚刚过去,打算重建自己家园的喜悦之中,那些久居在地底、洞里的蛇也纷纷钻了出来。
数以万计有毒的、无毒的蛇,同时出现在西宁的大街小巷,人们除了要抵御天灾的后患,还要谨防被时不时冒出来的蛇咬伤。
当时齐慕只有五岁,爸爸妈妈护着他,躲过了冰冷的洪灾,却在一天晚上被毒蛇咬中,双双丧命。
或许是太害怕的原因,不管过了多久,爸爸妈妈被蛇缠绕的情景,蛇冰冷的眼神,猩红的信子,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每一次想起都无比清晰。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蛇,呜呜呜……”
一个小女孩拉着齐慕的衣角,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问:“班长,是又要发洪水了吗?今天的雨好大啊……”
她也是当年那场天灾的受难者之一,更准确地说,虞山福利院里有大半的孩子都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齐慕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不会的,只是普通的下雨天,别怕。”
小女孩哭得很委屈,老师们是知道他们情况的,入学第一天福利院院长就说过,这里的很多小孩都怕蛇。
女老师将孩子们带回教室坐好,男老师去厨房把中饭抬过来。
大雨淅淅沥沥从瓦片上落下来,老师陪着孩子们吃好中饭,又取消了下午的课,带他们在教室做击鼓传花的小游戏。
一开始孩子们情绪低落,玩得别扭,也不愿意上去表演节目,老师就主动上台活跃氛围,带动孩子们的情绪,后来男老师们也加入了游戏,场面轻松了不少。
趁着大家都在看表演,齐慕偷偷睨了旁边的柴思元一眼,却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好,两个人都立马移开了眼。
刚才蛇过来的时候,是他推开了自己,要跟他道谢吗?
应该是要的。
可是他看起来不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万一他不理人怎么办?
齐慕低头捏捏自己的膝盖,陷入了纠结。
*
福利院晚上想泡热水脚得去水房接水,齐慕出去打水时看了眼柴思元空荡荡的床,以及床底地热水壶。
“走啦班长,再不快点热水要被打光了。”
同寝的一个小男孩在门口催促,齐慕应了声好,没有犹豫,提着柴思元的水壶出了门。
宿舍楼背靠一条小河,水房在小河对面,想要过去得走一段路,齐慕他们运气好,刚好接上最后一点热水,比他们晚来的还想接,得等阿姨重新烧。
走到桥上时,齐慕停下来歇了口气,两壶水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并不容易,他跟同寝的那个小孩说:“你先回去吧,我站站。”
小孩‘哦’了一声,走的时候还不忘吐槽:“那个小怪物都不爱跟我们玩,你咋还帮他打水呢。”
齐慕皱眉:“小怪物?”
“嗯啊,不爱讲话,稍微碰他一下就发脾气,刚来那天还跟我们打架,不是小怪物是什么。”
小孩说得很理所当然,齐慕心里却莫名生出了不认同的想法。
他又想起今天在学校,当时雨下得那么大,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柴思元看见了,并且第一个冲出来把他推开,他觉得,那个小孩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大家都说,他是因为脾气不好,是坏小孩,所以他爸妈才会不要他,大过年的还把他给扔了。”
齐慕心里已经有些不开心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许这么说,他刚来这里什么都不懂,不喜欢说话很正常,而且,你们不去找他麻烦,他会冲你们发脾气吗?”
“院长和陈阿姨的话都忘记了?之前是我没看见,以后我看见就要告诉陈阿姨了,知道吗?”
见小男孩不说话,齐慕又问:“知不知道?”
“嘁!我这不是在帮你说话?”小男孩嘟着嘴,提起水壶就往宿舍走:“才没有找他麻烦。”
小男孩原本也是和齐慕关系好,想着帮他打抱不平,没想到反被教训了一顿,心里很不开心,而齐慕也没能顾得上哄他什么的,因为在后面的很多天里,他发现好像真的像那个小男孩说的一样,周围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排斥和针对柴思元。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故意把他的鞋扔到宿舍门外面,让他第二天下床时光着脚去外面穿鞋;或者在学校收作业的时候,故意把他的作业挑出来,等老师课堂上点名批评时,大声嘲笑;又或者把他的课本拿出来,用笔在上面乱涂乱画,撕掉几页,泡在水沟里……
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严重的。
那天齐慕照常去水房打水,走到桥上时,突然听见小河草丛里传来争吵和戏笑声。原本他也没太在意,毕竟福利院里小孩多,打打闹闹都是很常见的事,直到他听见了……
“把他给我按住!居然敢咬我,小怪物!”
立马就有两个小孩跑上去,将柴思元扑倒在草地上,一人压一只胳膊。
柴思元抬头瞪那个带头的人,眼睛血红血红的,扎在后脑勺的小辫儿早被扯得稀乱,如果不是被压着动弹不得,他大抵会像不受控制的疯狗,将所有人都撕个粉碎。
“哼,臭哑巴,想咬我是吗?”小孩在柴思元跟前蹲下,直接在柴思元肩膀上踹了一脚:“爷爷我就在你面前,继续咬啊?”
“啊!”柴思元整个人痛得缩了起来,但还是奋力扭动身体想挣脱开来。
“臭哑巴,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跟你玩吗?”
初春的草坪并不柔软,地上的石头将裸/露在外面的手掌下巴硌出红红的印子,柴思元死死咬着口腔内的一侧软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