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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镜辞唇角笑意微微敛去,“公主严重了。”
    “除了解除婚约这事以外,你有什么要求都可提出,我会尽量满足。”对愧疚之人,安国公主素来豪迈大方。
    只是没想到,她那位被称为芝兰玉树的准驸马,半敛着眸子,细密浓长的眼睫蝶翼般轻轻颤动两下:“我想知道,公主芳名是何?”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睛,“这是你的要求?”会不会……过于简单了?
    她那位准驸马抬眸瞧着她,眼波平静,不像是发癔症的模样。“公主可是有什么忌讳,不便对人言芳名?”
    “……那倒不是。”
    “既然如此,公主可是要违背刚刚所言,”方镜辞抬眼瞧着她,平静无波地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语气明明不疾不徐,却隐隐有股逼问之势:“尽量满足我的一切要求?”
    我刚刚好像没说“满足一切要求”吧?
    但安国公主身居高位,久经沙场,言出必行惯了,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纠缠。她还是那般懒懒散散的神态,“我只是奇怪,唔……你为什么会想要知道我的名字?”明明趁着这么个机会,想要多大好处都可以。
    “殿下为国为家尽心尽力,然而世人却只知‘安国’二字。”她那位准驸马瞧过来的眼神还似平静,但细究之下,却能隐隐瞧出几分不满与愤慨。“臣只是想,褪去‘安国公主’的盛名,殿下也该如同寻常姑娘一般,拥有自己的闺名。”
    这可真是稀奇。安国公主心想。一直以来,她是安国公主,安国公主是她,两者相辅相成,不离不弃。
    世人敬她畏她,皆因她是威名远扬的安国公主,还从未有人问过“褪去安国公主的盛名,她该是何人?”
    更何况,这么一番话,居然是出自顾相一脉之口。
    方镜辞毫无畏惧同她对视,任由她打量的视线扫遍全身。
    仿佛过了许久,安国公主收回视线,低眸思索半晌,才抬头道:“我刚回宫时,记得先帝曾唤过我几日‘阿诺’。”只是后来她受封“安国公主”,便再无人唤过这个名字。
    阿诺。
    将这两个字于唇舌之间细细品尝一番,方镜辞才抬起眼眸,“多谢殿下。”
    他唇角勾着盈盈笑意,好看的眉眼仿佛含着一片深情,脉脉含情,如花带雨,惹人心动。
    安国公主换了只手支腮,好似突然明白眼前这么个人为何会受到偌大长安城无数少女喜欢了。
    想到暗探回禀的种种消息,她搁心底叹息一声,“陛下如今刚刚赐婚,想必正在兴头上,贸然提及解除婚约,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
    她抬眼瞧着方镜辞,眉眼淡淡的,“大概还得委屈你一段时日,顶着未来驸马爷的名头度日。”
    方镜辞唇角笑意微微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殿下费心了。”
    安国公主不怎么在意一摆手,换了个话题,“我听闻你深受顾相赏识,本应前途无量,怎么这次却被顾相一系推出来,同我定下婚约?”
    她得到的消息是,方镜辞因得罪顾相,这才成为弃子,在小皇帝兴致勃勃给她赐婚时,被强行推了出来。只是他因何得罪顾相,凭借她的情报力量,却始终无法得知真相。
    方镜辞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蒙顾相错爱,景之不胜惶恐。”
    安国公主却突然想到,她得到的消息中,有一种说法:方镜辞拒绝了同顾相千金的婚事。
    “听闻顾相千金婀娜多姿,才貌双全,是长安城中人人追求的典范。”她不顾这个话题转的有多生硬,自顾自道:“据传,顾相千金似乎也对方大人心存爱慕?”
    “空穴来潮而已。”方镜辞依旧敛着眉眼,声音里一片淡漠,再无半点笑意。
    “只是不知,顾相千金同方大人的表妹,谁人更美?”安国公主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他的不喜,颇为兴致地问着。
    “云裳粗鄙,怎敢同顾相千金相提并论?”
    安国公主长长“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倘若她没猜错的话,方镜辞之所以拒绝同顾相千金的婚事,只怕就是为了他家中那位表妹。
    虽然不曾见过,但他表妹云裳与顾相千金在长安城并称“双姝”,才貌皆不输顾相千金,只在家世上略输一筹。
    这几年,随着云裳长大,踩着方府门槛前去求亲的人无数,却都被一一拒绝。
    自觉得知真相的安国公主心满意足喝了口清茶,然后被茶香熏了一鼻子,微微皱眉,又舒展开。“陛下兴致不知何时消退,但是你放心,我会尽力拖延至陛下松口。”
    扔下这么一句总结后,安国公主叼着一块果脯,心满意足出了茶楼。
    从二楼开着的半扇窗可以看见,她心情颇好的走向楼下等候的仆人,又在果脯晃荡了一圈,抱着一包果脯蜜饯,再心满意足离开。
    楼上的方镜辞全程面无表情注视着,在安国公主察觉到视线抬眼回望时,又无比自然露出丝丝笑意回应,而后面容再次恢复成森冷模样。
    第2章 避嫌
    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方镜辞撑着伞回到宁国公府时,右肩侧的衣裳微微湿了章 。守门的仆人一边瞅了几眼他被打湿的右肩,一边为他收伞:“公子,表小姐在门口等您好一会儿了,刚进去。”
    方镜辞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步履从容优雅,往后堂去了。
    他才回自己院子,还不曾换下湿衣,婢女沙棠就来禀报:“公子,表小姐来了。”
    方镜辞手里还端着茶杯,闻言抬起眼皮淡淡望向门外。
    门槛之外,宁国公府的表小姐慕云裳袅袅婷婷站在门外。察觉到他的目光,柔柔切切抬起眼,浸了水般的眸子仿佛蕴着一汪如水深情。
    “表哥。”声音婉转动听,宛如枝头画眉,悠扬清澈,又似山间清泉,扣人心弦。
    然而这样婉转的声音落入耳中,方镜辞眉眼间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搁下杯子,“云裳怎么过来了?”语调依旧含着笑意,只是莫名清冷几分。
    云裳抬脚就想往迈过门槛,但裙角刚一提起,就被方镜辞状似平淡的目光定在原地。
    她颇为哀怨放下裙角,贝齿轻咬下唇,“表哥今日回来得较以往晚章 。”语调哀婉缠绵。若是旁人,势必要为美人含愁带怨的眼神倾倒。但方镜辞长身玉立在桌旁,雅正温润,也不过是掀了掀眼皮,“何事?”
    言简意赅,语调清淡,避嫌之意分明。
    见此情状,云裳眸中微微含泪。自永安帝赐婚以来,方镜辞便以“云裳已至出阁之年,即便同我,也该避嫌”为由,不准她再出入他的思韵阁。
    云裳表面答应着,心底却不是没有委屈的。
    外人都说,宁国公府的公子镜辞对待她这个表妹,如何呵护备至、尽心尽力,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章 表面上的呵护,带来的是实质上的疏离。
    方镜辞待她一直温温和和,乍一看,无处不温柔,但细细瞧来,却处处是冷淡。
    她有时甚至宁愿他能对自己恶语相向,这样至少不会觉得与他咫尺若天涯。
    方镜辞指尖扣在桌面上,眸子含着丝浅笑,儒雅俊朗的外表看不出丝毫不耐。但熟知他的云裳却深知,倘若自己再不开口,必定会被他请出思韵阁。
    思绪万千,她终于还是柔柔切切开了口:“表哥当真要尚公主?”
    只这一句,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自从住进宁国公府,她心中想的无不是嫁与他为妻。纵使知道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冷淡,却一再自欺欺人,觉得他性格本就如此。
    美人眸中含泪,愁绪万千,如画般写意,令人心动。可方镜辞眼中映入如此如画景色,唇角勾着三分笑意,但眼眸依旧冷淡。
    “圣意难为。”他眼眸微微闪烁一下,蓦地想到安国公主所说“拖延至陛下松口”,唇角笑意顿时微微收敛。又接着道:“便是安国公主,也不得违抗圣意。”
    安国公主究竟是不敢违抗,还是不敢违抗,云裳无从知晓,可她瞧着“被迫尚公主”的方镜辞,却并未瞧出他的懊恼与不甘。
    方镜辞年纪轻轻便任职礼部侍郎,靠得可不只是阿谀巴结。背后的手段只怕常人难以想象。她实在不知,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被区区“皇命”困住?
    她微微垂下眼眸,将眼底的困惑不安隐去,再抬眸时,已然恢复了娇柔状。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眼神却蓦地在他湿了的右肩上顿了顿,“表哥,你衣衫怎么湿了?”
    她这位表哥,出身宁国公府,虽然宁国公府已然有颓败之势,但养出的大公子方镜辞却一身贵气,儒雅温润,沉稳端庄,素来有“君子之风”之称。
    他最注重仪表,出门必正衣冠,这样的人在阴雨天气都不会忘记带伞,又怎么会无端湿了衣衫呢?
    方镜辞连眼神都没动一下,“雨大。”连借口都给的极不走心、敷衍至极。
    云裳轻咬着下唇,眸中水光涟涟,“雨天阴寒,当心风寒,表哥还是快章 换下湿衣。”
    “你来之前,我正要更衣。”平平淡淡的回话,却带着一股几乎听不出的清淡指责。
    云裳为他这份几乎毫不掩饰的冷淡微微红了眼眶,福了福身,“云裳就先告辞,不打扰表哥了。”
    话音落,她却没动,哀婉凄切的眼神望着方镜辞,似乎还在期待他能开口挽留一番。
    然而方镜辞却端起杯子,垂着眼皮浅酌一口,一副已然送客的姿态。
    云裳咬着下唇,眉眼含泪,一步三回头,却始终没有等到挽留的话语。
    云裳前脚刚走,方镜辞就波澜不惊问沙棠:“谁把我的行迹告知表小姐的?”
    他语调平淡从容,三分笑意只剩一分。
    他待下人一贯温和有礼,从不大声斥责,同宁国公想必,更是甚少摆主子架子,惹得沙棠同宁国公府里的一众奴婢无一人不想到思韵阁伺候他。
    但这会儿,他语气同往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连一丝怒意都听不出。但落到沙棠耳中,却不由得胆战心惊,连膝盖都微微发软,几乎想要顺势跪倒在地上:“奴婢……奴婢不知。”
    方镜辞盯着她,一言不发。好半晌,才移开眼睛,淡淡道:“告诉府里其他人,有时间做多余的事,不如先做好手头上的事。”
    沙棠便知道,这就是不追究了。她抹了一把额角冷汗,恭敬道:“奴婢知道了。”
    与方镜辞分别之后,安国公主叼着一块果脯,独自撑着伞悠悠哉哉进了宫。
    刚踏过正阳门,就跟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的于公公迎面撞上。
    “公主殿下,您可算来了。”才一照面,于公公就苦哈哈着一张脸,惯例似的来诉苦。
    安国公主眉毛都没动一下,慢条斯理将叼着的果脯吃下肚,这才不紧不慢问道:“陛下又怎么了?”
    这两年小皇帝长大了,日常作妖,安国公主早已波澜不惊。
    在小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人却没法波澜不惊。于公公苦着脸:“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安国公主镇定自若跟在于公公身后,朝着小皇帝所在的政和殿走去,一点没觉得会有多大问题。
    细雨纷纷,枝头刚绿的嫩叶被风雨打落,铺在大理石地板上。政和殿外,小皇帝站在华盖之下,正手舞足蹈指挥着宫人冒雨搭建着什么东西。
    细雨如丝如雾,安国公主站在原地瞧着。宫人们冒雨搭建着,在皇帝的亲自监工下,甚至都不能去擦一擦脸上的雨水。
    于公公在一旁补充:“陛下今儿午睡起来,非说在梦中瞧见什么攀云梯,便让宫人们赶紧搭建登云梯,他要上去瞧一瞧攀云梯在不在,有没有什么仙女等着他……”这话拿去哄孩子都没人信,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异想天开,居然还想着搞出什么登云梯?
    “攀云梯跟登云梯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东西么?”听着小皇帝的荒唐行径,安国公主眼波没动一下,倒是教于公公汗颜不止。
    “殿下说的是。”他苦着的脸色丝毫没有因为安国公主这话缓解,“但是陛下坚持要搭登云梯,老奴也没有办法。”
    “不管是攀云梯还是登云梯,这玩意儿肯定是不在的,也搭建不成。”安国公主的声音还带着笑意,语调漫不经心的,但说出的话却是直指问题核心,道出了此刻雨中参与搭建的所有宫人的心声。“但我觉着吧,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可能睡觉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雨水灌进脑子里了。”
    于公公是服侍过先帝的老人,也算是看着安国公主长大的,对此不敢评说。只轻咳一声,笑着道:“旁人劝说陛下都听不进去,还得劳烦公主殿下您去说道说道了。”
    安国公主瞥了他一眼,“控控陛下脑子里的水,小事而已。”又轻笑出声,“只是于公公,您这回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
    于公公苦笑一声,“殿下折煞老奴了。”
    安国公主笑了笑,没再多说,朝着正兴致勃勃的小皇帝赵琦走去。
    赵琦正叉着腰指挥,“那块木头,往边上挪挪,你这么搭,不到小摘星楼的高度就得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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