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一刻钟便有人巡逻,有的狱卒嘴上对加密轮班叫苦不迭,但也没少进去找乐子。他们的抱怨以至隔壁几间牢房的犯人和狱卒们对此事都略有耳闻。
也有人指桑骂槐骂着粗俗不堪的话语,骂她们进了这里做婊子还妄想玩贞洁烈女那一套,净给爷们儿找事做。
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林芙清对这些都充耳不闻了,她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具凄美的行尸走肉,躺在那堆染了血的稻草堆上,这两天被动地接受着飞燕的精心照料。
日起日落,
转眼就到了第七天,
教坊司那边派人来接了,
这座囚牢只剩下林芙清的身份、资质符合入教坊司。
飞燕被赶回去原来那间牢房,
半夏毒性堪堪退散,林芙清四肢麻痹的症状已经好转,但是声音还是没有回来。
她有气无力地拖着一副病躯,孤零零地被押着带出去。
外面乌云笼罩,天空黑压压的,
很多人被同时驱赶到一片空地上聚集,
风中雨前的湿气也是这几天来难得呼吸到的新鲜空气。
在这里林芙清见到了隔壁牢笼莫侍郎家的主母和千金,以及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庶女。她们也蓬头垢面、衣衫污浊,众女灰头土脸,但仍不掩姿色各艳。
莫侍郎本就是贫寒子弟出身,娶的正妻是农户人家,家中只有一个好吃喝嫖赌的哥哥,莫家得势时没少上门打秋风就算了,这时别指望他会良心发现拿银钱来赎妹子和外甥女回去。
林芙清与之前处处同她较劲的侍郎千金莫玉环不经意间对上视线,
莫玉环眼里带着浓烈的恨意,还有闪烁不定的幸灾乐祸——她们自然也知道孔氏的事了。
莫侍郎是林尚书的下属,按理说平日所行之事只能是听命于上司指示,林载德犯的滔天大祸他是一点都不知,可是大理寺卿居然判了莫侍郎以在其身侧知情不报、官官相护、助纣为虐等缘由,将莫府同等罪名发落。
再说此前林芙清的容色、才名就处处压她一头,后来还与宣平侯府的小侯爷那样的好郎君定了亲,接着林载德马失前蹄,东窗事发竟将莫府也牵连了进来!叫她莫玉环白白落了难,怎能不恨!
再看林芙清身形窈窕,绝色容颜如娇花映水,虽形容凄楚,苍白脆弱,但如此狼狈的境遇下,居然还能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滋味。
衬得其他人更加暗淡失色了,
每每都是这样!
莫玉环姿色平庸,不过自恃有些才华,又精通乐理。一年前的春日宴,是由河宁郡主出面承办,在运河边的画舫上举行。当时一通表现,小小地出了风头的她得意忘形,还很是大言不惭。
没想到姗姗来迟的林芙清一出现,就吸引去了大部分目光,
在众星捧月的情况下,林芙清只是神色如常轻飘飘说了几句话,便夺走了所有人的注目,同时也让大放厥词的她下不来台,难堪极了。
总之只要有林芙清出现的地方,她永远不能做那唯一耀眼的白月光。
她恨林芙清的美貌,恨林芙清的风轻云淡,恨林芙清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她想要的一切!
不过莫玉环转念一想,本应令人引以为傲的美貌,等进了教坊司,又岂知会不会是祸事呢?
至少以后,她们都将一样被人攀折糟蹋,低贱到尘埃里!再没有谁比谁高贵!
短短对视一眼,
相比于莫玉环跌宕起伏的内心戏,
林芙清则显得平静很多,她读懂了莫玉环眼里的恨意后,就移开了视线。不过,乍见情绪如此鲜活的曾经的熟人,倒有种像在死气沉沉的幻境里过了几日,倏然被拉回现实的错觉。
这次要没入教坊司的罪臣妻女不多,是以今日教坊司只来了四个管教姑姑,还有一个总司管,此行旨在先打一顿杀威鞭。
杀威鞭,顾名思义,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褫夺华服、只着里衣受一顿鞭子,以此来挫锐气,杀掉贵人们心高气傲的威风。
最后再让这些罪臣妻女排成一列,从拘留营一路爬着进入教坊司,在这番例行羞辱后,她们就彻底不再是主子,
往日的身份地位,气度威严,荣华富贵皆过往云烟。
等进入教坊司后更是意味着人人都可以折辱、践踏她们,再无翻身之日。
总司管姑姑手里攥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长鞭,她冷着脸扫视众人,然后抬手扬起,鞭子就甩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再重重打在地上,发出咻地、令人肝颤的、响亮的鞭笞声。
她朗声警告道,“诸位小娘子,配合着些也就受点皮肉之苦,若是有人不服生事,后果可就不是一顿鞭子了。”
众人并不知道杀威鞭的厉害,只以为是在吓唬她们令她们听话,所以个个面有恼怒却不敢言语,类似莫玉环这种自负有才清高又大胆的,还敢瞪着眼睛看教坊司来的人。
可惜这样的女子,教坊司见得多了,若是打顿杀威鞭都没两把刷子,管教司如何能驯服这些趾高气扬的高门贵女。
总司管冷笑,扬了扬下巴,立刻有个管教姑姑会意,上前拖出莫玉环的母亲秦氏。
秦氏的华服被剥下,露出白色里衣。管教姑姑往她腿窝处用力踹了一脚,秦氏吃痛登时屈膝跪下,紧接着姑姑退开,总司管的鞭子闪电般落到了秦氏身上。
白色里衣被抽破,鞭体直达皮肤,秦氏的肩头连着脖子被抽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疼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
总司管是下了狠手的,既要见血又要伤筋动骨,一鞭下去哪里够瘾?于是接二连三又抽了几大鞭子。
秦氏倒在地上神色痛苦难忍地打滚,她流着眼泪哀求:“姑姑手下留情······留情啊·······啊!!!!”
“你们不要打我母亲!”
莫玉环心疼母亲,扑上去阻挡也挨了几道鞭子,不过很快她被拉开,两个管教姑姑分别左右两边压着她,令她挣扎不得,随后解开她腰间的束带让裙子滑脱在地,露出圆润的翘臀和一双细腿。
就这样,总司管雨点般的鞭笞开始无情地打在母女俩身上,
母女俩并排着挨打,被打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
大庭广众之下,女儿家被扒下衣裙,露出臀部受鞭刑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泪水模糊了双眼,莫玉环又痛又羞愤,恨不得立刻自我了断!
有这等前车之鉴近在眼前,莫家其他女孩儿倒是老实许多,一应软了腿脚,噤声跪坐在地上等训。
只听莫玉环母女俩哭声、求饶声相继响起。
日暮时分,乌云如墨,
深秋的细雨在这时飘起来了,很快,身上衣裙被浸湿。
林芙清也跟着跪在地上,她垂着眼,静静等待那道鞭子轮到自己。
忽然一道粗犷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哪个是林芙清?!出来!有人赎买!”
林芙清怔怔抬头,犹如还没回魂,
也不知道自己应了还是没应。
直到一个撑着伞的管教姑姑将她从地上扯起来,还在袖子底下狠狠掐了她腰间一把,林芙清这才回过神,
同时也看见了莫玉环泪眼婆娑,咬牙切齿的神情。
“哟,姑娘倒是好福气,虽平白遭了这么多天的罪,在这临门一脚入教坊司前一刻竟还有贵人搭救了。”那姑姑面带着阴阳怪气的微笑,手上掐捏的力气渐渐加重起来。
很疼,但她咬着唇忍下,哪怕想叫,她也出不得声。
直到被管教姑姑才拉半扯领到来人面前,
直到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被点她名字的狱卒带出这座小院,
直到路过来时被关押的囚牢,
直到一路出了拘留营。
整整七天,在昏暗可怖的囚牢里不见天日;
也是短短七天,历经死生、痛失慈母、嗓音损毁、独自苟活人世······
林芙清恍恍惚惚,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突然不走了,站定抬头望天,扬起娇美的脸庞任雨水打落。
肿胀干涩的双眼不知为何在这时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也许是劫后余生?也许是对命运感到无力?也许是对前路未知的迷茫恐惧?
随后,林芙清无力地倒在地上,
连日来的变故和病痛使她备受折磨,身心俱疲。
还没来得及知晓是谁赎买了她,
就这么晕了过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