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很快就来询问贵客要点什么。
戚延不曾开口,吉祥张罗着把店中所有招牌全点上了。
卤分热卤,冷卤。
店里最招牌的是香卤蹄膀,色泽红亮,卤香浓郁,当真是做得色香俱全。
戚延握筷夹下吉祥切好的肉,入口卤香弥齿,肉质软嫩,一点也不觉得腻。
他漆黑星目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原本不爱吃卤食,大盛并不擅卤,印象里所有卤食不是用盐浸着,便是添些椒叶八角,算不得好吃,更别提美味。
燕国的卤倒做得更好。他几年前吃过燕国的卤肉,比大盛的多些香味,却完全没有此刻嘴里的好吃。
没想到民间高手叠出,短短几年间已将大盛的卤味做得这般出神入化。
戚延夹起了一只辣卤凤爪。
小二笑道:“贵客,小店的卤食啊用手直接拿着吃更有味道,您可以试试!”
吉祥睨了那小二一眼,冰冷眼神无声警告着他多事。
小二被他眼神怵到,忙赔笑脸,退去了楼下。
筷子的确夹不好那凤爪,戚延搁下竹筷。吉祥眼疾手快奉上一方丝绢,戚延接过,修长手指隔着绢帕握那凤爪,被入口的醇厚卤香与椒辣惊艳了味蕾。
这一顿他吃得很是畅快。
店中的桂花米酿也香甜好喝。
没想到原以为的民间糙食,竟都这么合他胃口。
吉祥也看出他圣心愉悦,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卤食道:“那奴才将这些打包,带回府给主子下酒。”
戚延慢斯条理擦净手上油渍。
打包食物做什么。
当然是打包厨子。
“把厨夫带回宫。”
戚延饮着杯中的桂花米酿,修长手指颇有几分愉悦地敲击着桌沿。
吉祥唤了掌柜的上来,说了要带厨子走,也算和善道:“价随你开。”
谁知掌柜并不买账,虽瞧出戚延一行人气度不凡,依旧笑着婉拒道:“多谢贵客赏味,只是小店的厨子走不开。若是没了厨子,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您说可是这道理。”
戚延面色如常,已起身下楼离去,只留下一抹翻飞的黑袍衣袂。
吉祥却十分明白那冷眉间的不悦,堂堂帝王,何曾被这样拂逆过。
吉祥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你这楼的福气,寻常人家修几世也修不到这福。”
“这不是抢你家厨子,而是圣旨钦点你家厨子入宫。银子和面子,哪个可都没少你的。”
掌柜的已在这话里大惊失色,听明白后连忙惶恐下跪。
……
凤翊宫。
虽然被戚延抢走了卤食,但各宫妃嫔却都将自己那份送到了温夏这里。
温夏只留了小部分,其余都叫香砂送回各宫。她知道大家嘴馋,每回她从宫外带回来的卤食,她们吃得可全都不剩。
关起殿门,温夏一一尝过每一样卤品,仔细记着味道。
“鹅颈细尝会有苦涩的余味,是香砂加重所致,按原先的方子再去两钱香砂。”
白蔻在旁执笔记下。
葱白指尖夹起一只鸡爪,温夏细嚼品尝,专注道:“似乎椒叶的后劲不足,需要加些椒叶。卤汤里白蔻仁的香气不够浓郁,按每一桶水加三两白蔻仁。”
白蔻认真记着。
殿外忽然传来著文急迫的声音:“娘娘——”
著文行礼进来:“娘娘,肖掌柜来传,楼里的厨子被皇上看中,钦点去御膳房了!”
温夏一时失神,可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
“可有别的什么异样?”
“倒是没有,肖掌柜听到是皇家,便未再拒绝。索性皇上没有干涉忆九楼经营,只是带了厨子回宫。”
温夏算是松了口气。
这忆九楼是她所开。
除了凤翊宫的心腹,没有人知道。
她算不得是个吃货,也没什么厨艺,更不是为了赚钱。
这所有的卤制品全部都是为了寻找她走失的四哥哥。
忆九楼除了开在京都,还在边关几座城中有分店。
温夏一早便考虑到若忆九楼名声起来,被京中达官贵人瞧上,一定不可硬碰硬,她不想多生事端。
著文是面上的东家,早按温夏所交代的告诉过肖掌柜不能与达官显贵结怨。索性肖掌柜一听是当今皇上,规规矩矩把厨子交了出去。
还好。
配方都在温夏脑子里,只要戚延不干涉忆九楼经营,她就还可以寻找四哥哥。
四哥哥从前很爱吃卤味,温夏瞧着他做过不少卤食,那卤汤十分香醇。可年少时温夏从来没记过配方,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调整。
她的四哥哥与温家失散了两年。
大哥哥说四哥哥死了,可温夏不愿相信。
也许四哥哥只是在那年的战乱里受了伤,患了从前失忆的旧疾,不再记得他们了。
四哥哥爱吃卤食,温夏只希望他所到之处都有那些好吃的卤食,这样也许哪一天她的四哥哥就回来了。
所以,她的忆九楼只为了四哥哥而开。
关于四哥哥,温夏有不愿舍下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九岁那年溺水时,恐惧无助之下,唯一能抓到的只有四哥哥有力的手。
她的四哥哥叫温斯和,是那样一个清隽雅致的少年。
第15章
温斯和是温立璋在战后城中捡来的,当时他身负重伤,醒来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年龄。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身锦衣,谈吐知礼。
那年城中不少富贾迁入迁出,他一身气质瞧着该是富人府上的公子。
父亲与三个哥哥在城中贴榜为他寻亲,都无人来认领。加之他伤势严重,父亲又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怜悯流民之心,留他在远郊一处闲着的庄子养伤。
温夏那年刚从京都重回北地。
受够了戚延的欺负,即便回到亲人身边,她也仍没有放下那些难过的回忆,不曾缓回心情。
那次去营中找爹爹,回程遇上暴雨,三哥哥领着随行卫队,带她去了庄子里避雨。
她便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四哥哥。
只是当时父亲还没有收他为义子,他也还未叫温斯和。
哥哥们喊他十九,因着是六月十九捡到他的。
十九生得端方英俊,皮肤很白,有一双雅润的眼睛,也有饱读诗书的气质。
他们介绍她是小姐,他随下人恭敬地朝她行礼。但那姿态气质却不似下人,他把自己置于宾朋的友好,仪态大方得体。
温夏很快就被这么好看温和的哥哥吸引。
朝他抿起唇角浅笑了下,算是见过礼。
三哥哥便低声告诉十九,说他妹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话少,但总算是笑了一回。
他听罢朝她多看了一眼,点点头,拖着病腿回了房间。
很快他便又出来,在她屋外喊三哥哥:“打扰三公子,小姐可喜欢此物?”
那是一只瘦弱娇小的橘猫,蜷在他白袍怀中,连脑袋都撑不住,喵呜一声耷拉成一团。
温夏顿生怜悯,起身靠近,又从未接触过小动物,有些无措。
十九说:“它不咬人,它伤了尾巴与腿,是几日前我在宅子外捡到的。”
“这么抱……”
十九把小橘猫顺利地交托到她臂弯里:“小猫羸弱,吃的粮食太细软,我借宿养伤已是不便,若小姐喜欢,可好生养着,也是救它一命。”
温夏抚摸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它多大了?”
“应才两个月。”
“它叫什么名字?”
“我唤它咸菜,小姐可取个好名字。”
“……我想叫它长生,祈祷它平平安安,可好?”
十九抿唇:“当然可以。”
那是温夏与四哥哥第一次的交集,好感顿生。
雨停后,她随护卫离开,抱着长生向他告别,心情好了,嗓音都轻快软糯起来:“十九哥哥再见。”
后来再遇,是有一游医行到朔城,父亲留了人医治旧疾,想起十九未曾伤愈的腿与丢失的记忆,让三哥哥去请了十九来将军府。
十九看完游医已是饭点,父亲留了他在府中用膳。
席间,懒惰可爱的长生已被温夏养得呆萌圆润,他留心到圆滚滚的猫,唇角漾起温润淡笑。
那笑带着少年的青雉与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