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璟把桌案上倒扣的茶盏拿过来,忽而瞧见虞枝适才用过的空杯,当即放下新的茶盏,把虞枝用过的茶盏拿过来,继而给自己倒了杯水。
床榻那边,虞枝咬着唇瓣,透过白纱静静盯着姜璟的动作,心里祈祷着,一刻不敢放松。
姜璟用长指紧紧扣住茶瓯,仰起头,没有像平日那般慢喝,而是将水一饮而尽。
虞枝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姜璟的脖子上,见他吃完一杯水,松开了自己的手,露出一点笑,但她不敢高兴太早。
天色不早,姜璟熄了灯上床。
虞枝背靠姜璟,心里数着数。
许久之后,听到姜璟绵长的呼吸声,虞枝反过来身躯,唤他:“令容,令容。”
姜璟睡姿规矩,没有反应,往上打量,五官精致,脸部轮廓昏暗而柔和,极具有欺诈性,任何人都会被迷惑住。
包括虞枝。
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胆敢藐视甚而违背世俗伦常,胆大包天跨越人伦鸿沟,逼得虞枝不得不远离他。
虞枝用力摇晃他,依旧毫无反应,看来蒙汉药起作用了。
虞枝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跨过昏死过去的姜璟,将手伸进他右手的袖口中,指尖忽而碰到姜璟手腕内侧的软肉,不太平滑。
那里似乎也有旧伤疤。
虞枝蹙眉没在意,不到片刻,她不出意外她摸到了藏在里面的匕首。
姜璟身上携带匕首,这是他的习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皆未曾改变过。
很多年前,姜璟刚来她宫里,只要夜里有人靠近他,他就会突然掏出一把薄刃,要杀了前来看顾他的内侍。
内侍受了伤,还险些闹出人命,是以这件事被宫人报告给虞枝,虞枝便知悉了此事。
把匕首放进自己怀中,虞枝蹑手蹑脚收紧房间里的帐幔和布匹,还抽了姜璟的腰带,加快速度把它们绑起来,变成一条绳子。
然后虞枝用绳子绑住屋里的一根柱子,打了死结,紧接着靠近窗边聆听外面,没有旁的动静,唯余稀薄月光透进来。
定了定神,虞枝慢慢推开窗棂,把绳子甩下去。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这几日她按兵不动,基本弄清外面禁卫守卫的时辰,只要小心地把握机会,今夜她就有很大可能逃走。
至于为何选择在今夜逃,因为她只熟悉这处驿站以及附近的路线,换做旁的驿站,即便她逃了,估计也会迷路。
这是虞枝这辈子第二次做出重大的决定,风险很大,但她必须要做。
临走前,虞枝回到床边,把腕子上的镯子毫不留情地取下来,她想扔进去,可担心弄出声响,遂放在床榻里面。
现在看来,曾经珍视喜欢的镯子变成弃之如敝履的枷锁。
郑重检查一番后,虞枝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抓紧绳子,翻过了窗。
逃走后虞枝要去找兰渚,寻求他的帮助,虞枝没想回长安,更不欲延续与姜璟的噩梦,她决意先藏起来。
兰渚曾经对她提及过,此处驿站不远的南山上,他有一个朋友隐居在那里。
虞枝要通过兰渚的朋友联系到兰渚。
幼时至少女时期,虞枝没少爬树,底子仍在,只不过动作很是生疏,如今顺着绳索下楼,也不算难,只要不去往下看就行。
好不容易脚踩在实地上,虞枝亦未松懈,抓紧时间离开,她利用草垛,爬上墙头,复而跳下去。
可是墙对于如今的虞枝而言高了些,她跳下来时没控制好重心,一个不小心,膝盖着地。
霎时间,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感,虞枝吃痛眼里不自觉沁出一点泪。
她利落抹去泪,忍着痛不顾一切地往南边跑。
今日太阳从西边降落,虞枝记住方位,故而她知晓哪边是南方。
今夜挂的是残月,不过照下来的月光足够虞枝看清前方的路,而且她身上带了火折子,这是她偷偷贿赂驿站的人得到的。
跑了一会儿,突闻飘来一阵可怕的嚎叫声,像野兽的声音。
虞枝心里骤然害怕,但逃跑的念头实在强烈,直接压过恐惧之心。
她拿出匕首,一面警惕一面跑。
虞枝运气一向不错,她坚信自己不会太倒霉,会被野兽袭击。
这一路虞枝确实没撞上任何野兽,然而还是有情况发生——她跑得太厉害,体力不支了。
虞枝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热出汗,且小腿发酸,打着哆嗦,跑不动了。
虞枝败在自己体力下,遂准备找个隐秘的地方休息。
就在她精神稍微放松时,背后突然响起轻飘飘的声音:
“跑够了。”
“玩得高兴么?”
【??作者有话说】
姜璟:猫捉老鼠
虞枝:呵
第92章 异样
虞枝怔忡, 耳朵嗡鸣,如木头似的僵在原地。
青年身着披风,大步过来, 须臾出现在虞枝面前,一张脸喜怒难辨。
两人面对面相顾, 虞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大脑空白,姜璟伸出一只手, 欲揽住她的肩膀, 将其拉过来。
虞枝后退。
“躲什么?”姜璟嗓音没什么大波澜。
虞枝垂首,低喃道:“你......怎么可能?”她是看着姜璟把药吃下去的。
那姜璟出现在她眼前又作何解释?
莫非药是假的?
虞枝慌乱不已, 思绪陷入混乱中。
姜璟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你出驿站后没多久, 我就追上来了。”
也就是说,姜璟一直跟着她, 在暗中窥伺她。
姜璟直勾勾地盯着虞枝, 唇片发白:“宝儿, 你很聪明, 我的确中招了。”
出乎他的意料,虞枝竟然携带迷药,还迷晕了他,如果不是暗卫察觉虞枝逃跑, 一面派人追上去,一面进入房间, 用药唤醒他, 恐虞枝真就钻了空子逃走。
思及此, 姜璟温和的表情破裂, 滑过一瞬的阴郁和不快。
“只不过我安插了暗卫。”终究是他更胜一筹。
听言, 虞枝只觉有一张逃不掉的大网罩住她。
他审视狼狈的她,吐出字眼兴师问罪:“你缘何要逃,你要逃到哪里去?”
说着,姜璟靠近虞枝。
“你别过来!”虞枝惊醒,举起自己手中的匕首,用最尖锐的刀尖对着姜璟。
她的双手死死握住了刀柄。
姜璟的好脾气肉眼可见地没了。
此时此刻,姜璟瞳眸冰冷,短促笑了一声,在这阴冷晦暗的环境下显得特比可怖,仿佛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令人心惊肉跳。
“你拿我的刀对着我?你要杀我?”姜璟说着,神情覆上显而易见的落寞和难过。
虞枝不回答他的话,刀对准他。
“我为何要逃,你还不清楚吗?”虞枝冷冷看他,目光警戒。
姜璟勉强保持着虚伪的假笑,他明白此时的虞枝如惊弓之鸟,他不想再吓到她。
姜璟沉了沉气息,温声道:“你要逃,那你知道这外边有多少危险么?”
“与你无关。”
闻言,姜璟嗤笑,好一句“与他无关”。
平息心中火气,姜璟冷静下来,他端量虞枝两瞬,像是猜到什么,用平常的语气道:“你是不是要去找你以前的姘头?”
姘头是谁,二人心照不宣。
虞枝眼神晃了一下,随后恢复,严阵以待。
姜璟知道自己猜对了,脖颈浮出淡淡青筋,袖子下的手压抑着。
“他一个县丞,有多大的能耐?你若是去找他,只会拖累他,给他带来灾祸。”姜璟一针见血点醒虞枝。
虞枝脸色白了白,她光想着找兰渚帮忙,却忘记考虑后面的事。
忽然间,虞枝迷茫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敢找他,我就敢杀他,要么死无全尸,要么生不如死。”姜璟像是在轻描淡写说,实际言辞间满是赤.裸.裸的杀意。
虞枝脸上血色褪去,“你怎么这么卑鄙,这么狠毒?”
姜璟不以为然:“卑鄙狠毒?不是你要去找他么?只要你不去找他,那他的性命当然可以保住。”
这话把虞枝说懵了,“我......”
趁虞枝恍神的工夫,姜璟上前,轻而易举夺走虞枝手中的匕首,继而把她摁在树干上。
“你干什么?”虞枝反应过来,质问道。
姜璟一声不吭,以迅雷之力捉住她的双手,把镯子重新戴上去,物归原主。
“你逃就算了,还不听我的话,又把镯子摘了。”当真是不怕死,要挑战他的脾气,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姜璟的理智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