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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道菜上得飞快,热气腾腾地摆满了桌面,八宝鸭、油爆虾、腌笃鲜……看起来很有烟火气息。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钟意很自然地给她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林幼宁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真正瘦了的人,不是自己。
    低头吃了几筷子八宝鸭,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看上去浓油赤酱的,味道却很鲜美,一点都不腻。
    四四方方的红木餐桌面积实在不大,他们面对面坐着,近得连对方脸上的毛孔都能看见。
    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她还能靠工作糊弄过去,可是现在在饭桌上,她没有其他事做,免不得要与眼前的人四目相交。
    时隔两年,这还是林幼宁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人。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和记忆中并无不同,还是那张在路上匆匆一瞥后,回到家里还会反复想起的,一见钟情的脸。
    可是当林幼宁细看的时候,却发现他左边眼角底下,多出来了一道大约三公分的划痕。
    颜色已经很淡了,形状看上去却很锋利。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她不由自主地问:“眼睛下面,怎么回事?”
    “哦,不小心划了一道。”
    钟意随口回应,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一个小伤口,也不疼。”
    林幼宁没有再追问什么,点点头,不说话了。
    等她吃完了碗里的两只汤团,抬头的时候,发现钟意正在专心致志地剥虾。
    黄澄澄的虾壳逐一被剥落,他的手指很灵活,动作也很好看,像极了穿花的蝴蝶。
    等到剥好了满满一碟,他递过来,放在她手边。
    林幼宁夹了几筷子,然后说:“太多了,我吃不完。”
    “没事,慢慢吃,我又不着急。”
    钟意单手支着下巴看她,神情很温柔。
    虽然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但是挑食的坏习惯还是没变。
    她看着钟意面前空空的餐盘,这么想着。
    于是她真的吃得很慢,慢到隔壁都已经来来去去翻了三桌,而她还没吃完。
    最后碟子里还剩四五只虾,她实在吃不下了:“我吃饱了。”
    钟意点点头,没再勉强,也没有动那几只虾,抽出几张纸巾,凑过来帮她擦手。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隔壁桌上坐着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女生,频频回头,一边偷看他们一边跟同伴窃窃私语。
    林幼宁被看得受不了,趁他不注意把手抽回来:“我自己擦就行了。”
    恰巧老板端着托盘过来,取下两盅红豆沙放到他们桌上,笑着说这是赠送的甜品。
    终于把那些人的注意力转移走了。
    红豆沙很香很糯,微微甜,沙沙的口感很适合冬天。
    林幼宁低头吃了几口,然后放下勺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毫无预兆地开口:“其实,时隔两年,看到你好好地,和从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挺高兴的。”
    钟意的动作忽然停顿,又听到她自顾自地继续,“以前那些爱啊恨啊,对我来说,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那句我不恨你了,也是真心的,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也欠你一条人命,所以,我们两清了。以后向前看,过去的事情,能忘的话,就忘了吧。”
    终于找到机会,说完了自从见面起就想说出口的话。
    那一瞬间压在她心口的沉沉石头终于落下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听得出神,好半天才自嘲地笑了:“你不欠我什么,我欠你的多。”
    顿了顿,又说,“忘了之后……可以重新认识吗?”
    林幼宁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毕竟他们此时此刻正在一起吃饭,不想“重新认识”也不行,于是回答:“可以啊。我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最普通的那种。”
    钟意抬眸,“不做普通朋友不行吗?”
    她回答:“不行。”
    “好吧,”他妥协地很快,“那就普通朋友。”
    吃完饭出来,雪不仅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黑色路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脚印交错密布。
    冷风呼啸而过,林幼宁忍不住拉高了羽绒服的衣领,下一秒,钟意把围巾解开,系在了她颈间。
    这条红色的羊绒围巾看上去很旧,毛线边缘甚至已经磨出了卷边,针脚也松了不少。
    然而还是很暖和。
    这是她某一年拿了奖学金之后,为了奖励自己特地去mill avenue买的。
    花了一百刀。
    当然很暖和。
    没了围巾,他身上那件羽绒服显得更加单薄,狂风大作,吹乱了他的黑色头发,羽绒服的衣角也灌满风,鼓了起来。
    他们步行了大概五分钟,抵达停车场。
    钟意的眼角和鼻尖被冻得微红,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伸手帮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幼宁犹豫几秒,低头上了车。
    打量着车内的空间环境,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久远记忆。
    那晚她也像这样上了车,然后,车门被反锁。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视镜的身影越来越远,什么都做不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那种无力感也实在太清晰。
    她很想忘,却忘不掉。
    引擎启动,钟意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倒车,稳稳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他从后视镜里偷看她一眼,像是没话找话:“国内停车场挺难找的。”
    林幼宁的思绪总算抽离出来,顺着他的话聊下去:“这条路附近,大概步行五百米的地方右转,有一家ktv的地下停车场。那边生意不好,停车场的车位应该比较多。”
    “好,下次就停那。”
    雪花纷纷扬扬,钟意打开挡风玻璃的雨刷,心情似乎忽然变好了,“我很久没回来了,好多东西都不懂。”
    下半句简直是呼之欲出。
    ——你能不能多教教我。
    一定是类似的话。
    没接这句话,林幼宁稍稍偏过头去,窗外的道路和景色却都显得陌生。
    她忍不住出声:“这好像不是回我家的路。”
    “嗯,我们去滑雪。”钟意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林幼宁反应了一秒:“……太突然了吧?”顿了顿,又说,“而且我也没带要用的东西。”
    “我帮你带了。”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钟意踩着刹车缓缓停在车流里,红灯把他的眼睛映出霓虹色彩。像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秒。
    稍稍侧过脸,他认真道,“头盔、护具、滑雪袜、护目镜,还有手套口罩之类的,全都带了。而且,功课我也提前做好了。”
    第50章 番外(四)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林幼宁又不可能半路跳车,最后也只能稀里糊涂地看着他把车开上了高速。
    导航上显示距离目的地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然而开着开着,前面遇到了一场交通事故。整整二十分钟,所有车辆都被堵在高架上,寸步难行。
    抱怨声前前后后地响起,几乎连成一片。
    等雪下得没那么大了,偶尔有人下车抽烟聊天。
    钟意也转头问她:“要出去透透气吗?”
    车上的空调打得很高,呆久了会有些闷,于是林幼宁点头,拿着自己的挎包,下了车。
    外头天寒地冻,偶尔有薄薄的雪花盘旋飘落,她往前多走了几步,绕过人多的地方,站在路边一棵银杏树底下,低头在包里翻找,最后摸出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
    她以前是从不抽烟,也绝不可能抽烟的。
    可是刚回国那一阵子,她每晚都被噩梦缠身,不得安眠。
    惊醒的时候,身上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很痛,也很空洞。
    她试过很多办法来对抗噩梦,比如安眠药和酒精。
    睡是能睡得着,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要么是没精神,要么是头痛欲裂,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后来,某天下班,她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脑子一热,进去买了包烟。是店员推荐的万宝路。
    那晚又从噩梦中醒来,她蹲在床边,手抖着,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原来尼古丁真的会让人神经放松。她在淡白色烟雾中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看到了那个雨夜,钟意蹲在她宿舍门口抽烟的背影。
    睁开眼睛的时候,背影消失在风里,而钟意手中拿着那条红围巾,快步朝她走过来。
    把围巾披在她肩上,他站定:“怎么站在风口,冷不冷。”
    林幼宁摇摇头,说不冷,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牙齿咬住。
    钟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她,很专注地看。专注到似乎要透过外头这层躯壳,看到更深的地方。
    不多时,忽然伸手夺过了她手里举着的打火机:“我帮你吧。”
    下一瞬,喀嚓一声,冰蓝色的火焰闪烁在她眼前。
    林幼宁只好凑过去,用烟头去接火。
    风大,那簇火焰被吹得时而旺盛时而衰败,钟意只好伸出一只手帮她护住,好半天才点着。
    烟雾弥漫开来,他把她的打火机揣进外套口袋里,很自然地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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