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仲豪神色如常,吃完嘴里全部的食物,“我教过你吧?”他切换了粤语,说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斯庭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他着急地吃完了饭,擦了嘴,接过女仆递上来的水净口,然后又壮着胆子问,“父亲,我妈妈她……”
“妈妈,”斯仲豪咂了咂嘴,打断道,“哦,你是说母亲?”
斯庭点点头。
斯仲豪凌冽的目光看了下来。
斯庭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赶紧说,“……是的,父亲。”
“你母亲是谁?”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layuzhaiwu.xyz
“啊?”斯庭一怔。
“这家里,有这人吗?”斯仲豪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斯庭被问蒙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您忘了吗?我母亲,她还在红灯……”
斯仲豪弹了个响指,打断斯庭的话,对女仆说道,“少爷说他累了,带他回房休息吧。”
没有给斯庭继续说话的机会,斯仲豪站起身,结束了用餐。
好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
他真的忘了吗?
斯庭很想追问,可是他觉得那个气氛很怪,求生欲让他告诫自己,不要再问了。
再问下去,很糟糕。
他开始想妈妈了。
其实他是很怕黑的,只不过新鲜劲儿吊着,白天玩累了,晚上他才能倒头就睡。
可如今,新鲜劲儿过去了,黑夜开始变得格外漫长。
斯仲豪是不可能陪他睡觉的,家里的女仆也不会,作为男孩子的羞耻心,也让他难以启齿自己怕黑需要人陪这件事。
“害怕了吗,斯庭?”以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妈妈的怀里是很温暖的,她会摸他的头。
斯庭躲在她怀里,点点头。
“睁着眼睛可是没法睡觉的。”妈妈笑出声。
斯庭一动不敢动,“可是闭上眼睛的话,感觉有鬼会飘过来盯着我,睁着眼才放心。”
妈妈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又不忍心嘲笑斯庭,“对着上帝祷告,就不会怕了,上帝会帮你赶走鬼的。”
“真的吗?”
“嗯,”妈妈说,“不然试试?”
斯庭提心吊胆地闭上眼,不安心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刚要再次睁眼,就听到了妈妈温柔低沉的声音。
“天父上帝啊,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她停了下来,斯庭顿了顿,跟着她重复,“天父上帝啊,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使他能够勇敢地面对惧怕。”
“使他能够勇敢地面对惧怕。”
“在失败中,毫不气馁。”
“在失败中,毫不气馁。”
“在胜利中,仍保持谦逊温和。”
“在胜利中,仍保持谦逊温和。”
……
“在胜利中,仍保持谦逊温和。”
小小的斯庭跪坐在床上,月辉洒在他身上脸上,冷得要命。
他睁开了眼睛,不记得剩下的祷告词了,以前在念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后边是什么了。
可是他现在睡不着,不睁着眼睛的话,他就会看到鬼。
斯庭不敢睡,怔怔看着窗外。
很久后,他喃喃自语,“妈妈……”
好想妈妈。
好想她……
“妈妈……”斯庭的眼泪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手背。
几天后,斯庭从新家溜了出去,第一次来到了街上。
好在他以前日日在佛罗伦萨的街头游荡,辨认路的本事不坏,虽然走错了很多岔路,但最终还是来到了红灯区。
“嘿,看啊,是斯庭!”
“斯庭回来了?!”
“喂,斯庭!”
“斯庭!你回来做什么?老爷找到了新的儿子吗?”
“怎么会,他还穿着小西装和皮鞋呐!”
斯庭不理会这些招呼和玩笑,径直朝家的方向走。
来到熟悉的地方,他却发现,那破败的房子已经人去楼空。
好像自己脑海中的那些记忆,都是虚假的。
斯庭愣在了原地,傻眼了,“我妈妈呢?”
记忆不是假的,大家都还记得斯庭,但没有人知道他妈妈去了哪里。
据说某个清晨,大家起床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斯庭的妈妈。
斯庭在红灯区流连了整整一天,最后被Blumkin的父亲Nicolo找到了。
斯庭追问他母亲的下落,求他带自己去见她。
“Sid,回去之后,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Nicolo说,“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记住了吗?”
“我妈妈呢?她去哪里了?”斯庭执着地问。
“不要再说这个字眼了,”Nicolo制止道,“boss的独子,怎么能有一个出身红灯区的母亲呢?”
“你也知道惹boss生气应该不妙吧,Sid,以后不要再说这些傻话了,我会替你保密的。”
斯庭的大脑一片空白,被Nicolo牵着,离他以前的家越来越远。
他回过头再去看,突然想起,那天离开的时候,母亲好像就站在路口,一直目送着他。
但斯庭满脑子都是他的荣华富贵,他已经记不得,母亲是什么表情了。
斯庭小心翼翼,记住了Nicolo的话,再没有在斯仲豪面前,提起过那个字眼。
Nicolo跟他说,斯仲豪不允许自己的独子,有那样一个身份不体面的母亲,于是派人将她打发的远远的了,远到已经离开了意大利。
“但你不用担心,毕竟是你的生母,她会过得很好。”
Nicolo是这么跟斯庭说的。
斯庭还是会想念母亲,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学着她教给他的样子,双手合十低声祷告。
“天父上帝啊,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
“求你,让我再见妈妈一面。”
十二岁时,斯庭学会了用枪,学会了打猎。
他的枪法很准,斯仲豪每次带他去猎场,都开心地连连称赞。
“是鹿!”斯庭拿着猎枪,激动地看着从眼前飞过的猎物,对斯仲豪说,“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大的!以前您只让我猎兔子或者鸽子呢!”
“十二岁了,总要打些大家伙嘛。”斯仲豪笑着说道。
斯庭端起猎枪,朝着鹿身瞄准。
一枪,紧接着又是一枪。
鹿好像被打中了,发出了倒地的闷响。
斯庭正要去看,被斯仲豪拦住了,“要不要比赛?看看最后谁的子弹打的猎物多。”
“好啊!”
那天斯庭玩得很开心,太阳快下山时,他们才结束了这场围猎。
猎物被装进麻布袋子里,扎好口,防止没有死透逃窜,袋子外边用绿色和红色的签区分,那分别是斯庭和斯仲豪的猎物。
“这个还没死!”斯庭朝一个袋子端起了抢,里边应该是豪猪之类的,他命人放在地上,补了一枪。
“这个,这个也在动,我来!”
“还有这个!”
“啊,是鹿,真活泼啊,中了我两枪竟然还这样挣扎!”斯庭兴奋地一挥手,指着绿标最大的一个麻布袋,“放下,我来!”
他端着猎枪,瞄准那个不停挣扎尖叫的动物。
砰。
砰。
带着硝烟呛味的两枪。
束着口的麻布袋松了一点儿,从里边流淌出大量滚烫的鲜血。
斯庭捧着枪跑过去,打开口子,想看看自己第一次猎到的,这么大个儿的鹿。
“啊!——”
麻绳掉在了地上,麻布袋的口敞开了,从里边掉出了松散着的,人的头发。
斯仲豪命人把里边的东西放出来。
斯庭看到了那只“鹿”。
她被捆绑着四肢,堵着嘴,因为剧烈地挣扎,手腕有很严重的勒痕。
“crow的接班人,手上迟早要沾血,直接面对人的眼睛,提枪杀他们,就算是我,第一次都是没法做到的,但你总得杀个人,练练胆子,迈出第一步了。”
斯仲豪拍了拍斯庭的肩,平静地说。
那不是个陌生的人。
斯庭看着对方死时可怖扭曲的面容,内脏似乎被野兽狠狠撕咬着,瓜分着。
他的大脑已经不能思考,眼珠因为极度恐惧和绝望凸了出来,他发不出声音,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想起来了,那天,离开家的那天,妈妈哭着把他抱在怀里,深深地亲吻着他的脸颊。
“我爱你,斯庭,妈妈永远爱你。”
那天,斯庭满心满眼他的荣华富贵,忘了说,“我也爱你。”
他后悔了,他夜夜祈祷上帝。
上帝听到了他的祷告,把她重新送回了他身边。
他们,总算见面了。
斯庭亲手杀死了他唯一的爱。
……
天父上帝啊,求你塑造我的儿子。
使他能够勇敢地面对惧怕。
在失败中,毫不气馁。
在胜利中,仍保持谦逊温和。
天父,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