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十六老实跪在伯母身旁,老实答道:“是阿爹打的,阿娘递的鞭子。”
“伯母,你打我吧。”
萧洛兰揉了揉额头:“不是你的错,你还偏要找打,莫不是被你爹打傻了。”
“此事就过去了。”萧洛兰瞧着十六这孩子被打的不轻:“你也不要再多想,我这边还有一些祛疤的药膏,你拿回去抹一下,免得将来找不到娘子。”
周十六紧紧抿着唇,分外倔强:“您不打我,我心难安。”
萧洛兰觉得有些头疼,吓唬他道:“那我让你伯父来打了。”
周十六脸色一白,随即咬牙道:“任凭伯母处置,十六绝无怨言。”说完伏身垂首,额头重重磕在双手交叠处,摆出了受刑之姿,显然是在家不知被打了多少遍。
萧洛兰:……
周十六闭上眼睛,接下来不管多痛的惩罚他都能接受,忽然感到头上被轻拍了三下。
“行了吧。”萧洛兰一脸纠结无奈,全当敷衍过去了事。
周十六捂着额头,反应过来,面皮涨的通红:“这,这不算。”
萧洛兰见他不挨打后气的呲溜站了起来,有点好笑:“我说算就算。”
“好了,少年郎有朝气一些。”萧洛兰再次轻拍了拍周十六的头顶。
周十六望着伯母温和的笑容,一个没忍住眼睛通红,他背过身,不让伯母看到他的丑态,过了一会才恢复成以前一二分骄气模样。
“伯母。”周十六别扭道。
萧洛兰道:“什么事?”
周十六有点不好意思道:“周氏那家旁支人其实早就被我已经狠狠揍了一顿,他们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您要不解气,等我回到阆歌再揍他们一顿给您出气。”
萧洛兰没想到还有这事,见周十六跃跃欲试,连忙道:“不用了,你安分些。”
“奥。”周十六看桌上果盘没了,又道:“伯母要不要吃果盘,我去削一些来。”
……
周绪进来时,就见周十六一脸狗腿的在夫人旁边泡茶,还弹他那五音不全的琴音。
周十六见伯父来,规矩站好。
周绪冷脸挥手让他下去。
萧洛兰舒了口气:“十六的琴声还真是不堪入耳。”
临走前,萧洛兰让他别忘记晚上过来吃饭。
“夫人不该惯着他。”周绪道。
萧洛兰笑了笑,她觉得十六化为己方更好。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走,我们去看看晴雪的莲子汤做得怎么样了。”
两人一到厨房,意外闻到了香气,周绪拉着夫人的手在厨房窗户前站定,推开窗户,萧洛兰凑头一看。
自家女儿正躺在摇椅中呼呼大睡,拓跋木在锅灶前忙活个不停,已经有好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了,还时不时的转身拿着扇子给晴雪扇风。
活脱脱的贤惠主夫一个。
第329章
黄昏时刻, 晚霞漫天,大堂高烛静燃。
“怎么样?好吃吧?”
萧晴雪扬着下巴,得意洋洋的对众人道。
周绪轻咳了一声, 没打算戳破真相:“不错,夏荷, 再给我和夫人添一碗莲子羹。”
萧洛兰也笑道:“今晚上的螃蟹也好吃。”
萧晴雪眼睛弯成了月牙, 一旁的拓跋木安静吃饭, 周十六道:“伯母喜欢吃, 明天我弄个蟹王来。”
“已经吃的够多了, 过犹不及。”萧洛兰道。
“也是,螃蟹寒凉之物,吃多了也不好。”周绪赞同道,给夫人倒了一杯暖胃的黄酒, 周十六觑了一眼愈发威严的伯父, 不敢再多说, 现在也不知为什么, 伯父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他有种淡淡的怵感。
周十六吃着螃蟹,莫名想起阿爹告诫他的话,在伯父面前,要有尊卑之分了,万不可仗着微宠就僭越, 须知, 伴君如伴虎。
周十六其实内心有些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他再笨也知道伯父即将登上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了, 因为长安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兵力抵挡兵锋, 魏国公带着残兵逃回了太原, 这天下, 还有谁是伯父的对手呢。
皇图霸业,唾手可及。
伯父还是他的伯父,可他也即将是新王朝的帝王,世间最顶级权势的执掌者,随口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可又能让无数人一朝登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是。
却再也不是小时将他举在头顶玩的伯父了。
周十六喝了口酒,看着浑然不知这种变化的伯母和晴雪,她们察觉不到周围的暗潮涌动,内心不知怎的有点羡慕。
萧晴雪摸了摸肚子,她已经吃撑了,阿木做饭手艺没得说,太好吃了,盘里还有一个大螃蟹,她便把最后一个盘子给阿木:“阿木,我吃饱了,还剩一个,你要不要吃?”
拓跋木一直很安静,吃饭用的案几一人一个,对面就是十六郎君,他的案几和萧小娘子的案几离得很近,稍一斜身便能说话,拓跋木先是迅速看了一眼还在台上喝酒的主公主母,随后将萧小娘子的盘子拿过来,最后一个螃蟹很大。
“我们也喝一杯。”萧晴雪道,自从回到阿娘身边,她的心情就十分高兴,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那你少喝点,刚才吃了不少饭,小心积食。”拓跋木只斟了小半杯给萧小娘子,晚风中,他蓝眸似海。
“知道了,阿木你好啰嗦。”萧晴雪抱怨了一句,浅浅喝了一口,没过一会就两手托着腮颊扬起笑容。
家宴结束,周绪等小辈都离去后,对夫人道:“现在天色尚早,我们骑马沿着河边走一遭,散散心如何?”
萧洛兰看了看天时,黄昏还未完全落下,暮色似隐似现,她点了点头:“好。”
避暑庄外,周绪只带了三五随从,他们皆落于,周绪率先上马,伸手道:“夫人。”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周绪轻松的将夫人带上了马,萧洛兰坐在高处,她望着远处变成大半废墟的洛阳宫,有些怔神,再远处便是辽阔的天际,倦鸟归云,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外出过了,被困在一个地方几月几月的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萧洛兰背靠着温暖厚实的胸膛,回过神:“洛阳被烧得这么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
“得闻夫人安全无恙,廉家就联合了好些急公好义的世家们准备修缮洛阳,现在正马不停蹄的往洛阳赶,洛阳周围的州郡也有大家豪族送钱送粮,要不了三五月,洛阳就能恢复大半,夫人不必担忧。”周绪提着缰绳,马蹄声清脆,慢慢行走在大街上,他特意挑了一条没怎么被波及到的一条街道。
“那就好。”萧洛兰心安大半,其实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她也明白,但所做出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就如周郎口中的世家们,纷纷来洛阳有多少是因为想获从龙之功,想必十有八九都是。
其实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现在可以更自由的接触到风,空气,以前的压抑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周绪看着夫人柔和带笑的侧脸,心里蓦地一动。
街上人不多,一个人突然拦到了马前,麻衣布鞋,老者须发皆张,赫然就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卢博士,他头发凌乱,酒襟满身:“叛国逆贼,罪不容…”
很快,他的嘴巴便被自家子侄捂住了,急急赶来的卢家人惶恐的跪了一地,纷纷拱手请罪,周绪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卢家人,萧洛兰只能看见周宗主微微收紧的下颚,下一秒,他就拍了拍马,走过了他们。
身后骑从如影随形。
待回到避暑山庄,已是星子满天。
周绪泡在浴池里,先给夫人揉了揉她的脚踝,带着薄茧的指腹检查了一遍脚踝受伤情况,见比昨日好多了,便低头亲了亲夫人雪白的小腿。萧洛兰坐在池边,脸上被热气蒸的滚烫,她想起去时的小插曲,不由问道。
“你不生气吗?”
她当时以为周郎真的要杀人似的。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中,他背靠着浴池,将水淋在夫人脖颈,肩膀处,于是一缕缕的发丝顺着水流飘荡在水中,铺散开来。
周绪支着头,喉结滚动,声音粗哑:“有一点吧。”
萧洛兰转头看他,水波涌动,唇色嫣红。
周绪道:“但是那老头收敛了唐家人的尸骨,写的悼词还挺不错的,留他一命,能让夫人心里好受些。”
萧洛兰微怔,提到唐家她就一阵黯然神伤。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颊,亲了下去,极尽缠绵,声音有点模糊:“所以,我赦免他。”
他低头吻着夫人脖颈处的伤痕,萧洛兰浑身都战栗:“别,别亲了。”
周绪抬头,望着夫人潮湿的春水眼眸,坏心的咧嘴一笑:“夫人搂着我,我就不亲了。”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轻轻搂着他,殊不知羊入虎口,浅浅水波荡漾不停,直到月上中天。
次日。
萧洛兰在镜前蹙了蹙眉,周绪上身只穿着一件中衣,隐约可见精悍魁梧的胸膛上有几处抓挠痕迹,他正给夫人画眉:“夫人别皱眉啊,等会画歪了,要重新画了。”
“你还说。”萧洛兰瞪了周郎一眼,拿起粉扑遮了遮脖颈处的痕迹,幸好她今天穿了遮领的衣服,不然要羞于见人了。
周绪画好眉后,越看越觉得夫人好看,他道:“攻打潼关的时候,夫人与我一起去吧。”
“不要夫人做什么。”他握着夫人的手:“在我身边就好。”
萧洛兰本想再扑些粉,结果手没抽出来,她无奈道:“可以,周郎你先松手。”
周绪笑着穿衣,听到夫人的询问声。
“那晴雪…”
周绪拧了拧护腕,回道:“夫人去了,她还能有心思留在洛阳,自然是带着她了。”
萧洛兰这才放心,女儿终究要在自己身边她才能安心,况且,她也不想和女儿分离。
周绪先出门一步,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他的亲信章友恭说卢博士昨天深夜,穿好衣服后自尽殉国了,周绪脸色不变,他已给了活路,既然有人还想死,那就死吧。
“别告诉夫人。”
“是。”章友恭道。
萧洛兰好一些后又去看了看养病的冬雪和谢家小娘子,冬雪其实好的差不多了,萧洛兰让她再多养一些时日,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说。
谢家小娘子再次见面精神也好了很多,萧洛兰让夏荷多多看顾一下她,随后又派人将唐家遗留的女眷幼儿等人送回唐府好好照顾,特意让胡大力去唐府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期间,得知存真大师来访,萧洛兰收拾了一番便去见他。
存真大师是和何进小师傅,鱼心一起来的,看起来三人相处的不错。
“大都督被卸了官职,现在正闲赋在家。”存真道:“只是仍不愿见我,我准备带着灵宝二人去往慈悲寺渡过余生,王妃以后若有佛理不通之处,可往慈悲寺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