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敬佩她面对工作的态度,但不认为已卸任的她需耗费如此大量的精力处理公务而疏于养病。他没立场置喙,仅试探地自荐愿出力相助,以期让她多点休息时间。
出乎意料的,她欣然接受。提议当时,她清澈的眸中有道精光一闪而逝。
杨昊当下有一丝怀疑自己又不小心踏入她的陷阱,然而当她正经严肃地告诉他事件始末时,神色并无过度的殷切,他只好假设是自己一时看错。
「你对闻人叡这个人知道多少?」当她决定让他参与时,第一个先问这个问题。
「他进组织的时间不长,五年内爬升到部门首长的地位,实力不可小覷。」除了组织核心及几位元老外,职位最高的便是各部门部长,单就年资而言,闻人叡能够当上部长,已属特例。
「你曾和他合作过,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身手不错、果敢决断。」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质。
「所以,其实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吧!」她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开始对他也没什么印象,直到……我接任主策后隔年,岑叔突然宣布要同时将器械部交给闻人叡,我才惊觉他不是个普通的角色──一个没有特色的人,怎能如此深得岑叔的青睞?他要不是天赋异稟,就是隐藏得太好。」
一般人需要三五年的功夫才有机会升一职等,而闻人叡进入无方后,不到两年就在特务部中当上组长,第四年调到岑叔手下任惩戒单位主管,再隔年,岑叔就将器械部让他全权负责。
器械部负责管理各式武器的出入与研发,特务部所需的一切装备都是由器械部分配管理。就某个层面来说,器械部所拥有的权力是凌驾于其他部门的。
杨昊听着她细数无方的过去,并注意到,她的停顿──她接任主策之时,正是她母亲过世之时吧!
「碍于岑叔的面子,一直以来,我想调查他的背景都难以施展,但在有限的线索下,倒也不是没有收穫。」她揉揉额角,好不心烦。
「出去透透气,边走边说。」他提议,不想她一整天都闷在这封闭的小房间里。
她点点头,久坐起身,一时贫血,让脑袋好些发昏。
他欲扶住她的肩,她却侧身让开,淡然地自行站定。霎那间,杨昊觉得心口好像被札了一下,却说不出那是什么。
予月边下楼边续简报,「闻人叡,身家清白,大学毕业即考上公职,役毕做了一年公务员,因赌博欠债走投无路被引介进来。我找到他大学的学籍资料,但也只有『学籍资料』而已,没有留下任何参加课外活动的纪录,或是比赛获奖的经歷,乾净得像不曾真的待过那所学校。」
知道他会自行跟上,她信步漫行,「他的经歷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啊,谢谢。」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肩上多了一件针织披肩,让她停下步伐。
「有听见刚才我说什么吗?」虽然她根本没感觉到他有离开。
「有,」他应,并表示他有专心:「你怀疑他什么?」
予月笑意浅浅,看向天空轻描淡写地道:「国安局情报员。」
感觉他微微一顿,她则带着不以为然的口吻自嘲:「很无端猜忌吧?毕竟他什么也没做,我就拿升迁太快将他入罪。」
他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沉思,没有发表意见。
「『锐主策』……他当上主策后行动倒是更难掌握了。这些天,我暗自调查他上任后的行动,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正暗中寻找『寒主策』。」
她仍一逕的从容,然而杨昊闻言却立即神色一凛。
「找你?」
「他若是明白人,一看我留下的建议书就会知道我在防他。」她笑笑,觉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原先预计要将职位交给殷颖,因此在交接公文上贴了便条要殷颖提防闻人叡,想不到,殷颖没看,反倒是建议书先流到闻人叡手上。
「那现在──」
「他当然还没找到,」她先让他安心,再道:「风叔要他等我精神好点,再和他一起商议组织经营的事,也算是完成交接工作。」
「你打算怎么做?」这是很要紧的事,她怎么看起来沉着得近乎漠然。
「还没想到,」她笑:「或许计画布个局,让他自己现出原形来吧!」
她或许资稟有所过人之处,但毕竟非天才神人,她要是那么有办法,就不会拖到现在还在伤脑筋了。
他皱眉,叮嘱道:「别拿自己涉险。」
以她的性子,为了保护无方,难保不会为求成功不顾一切。
予月回首露出个「有点困难」的表情,「要想个十全十美的法子,需要从长计议。」而他们,不见得有足够的时间。
「我会帮你,尽我所能。」他拉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停下脚步面对他。
他专注地凝视她的双眼,神情坚定不移。
她回视他的深眸,停了半拍,语带笑意地闪避他的诚恳,「不是帮我,是帮无方。」然后,轻巧不着痕跡地抽回手腕。
看着她状似自然地拉拢外衣的动作,方才那种奇异感受又再度浮现。
他俩的互动愈来愈轻松自然,她的形象也和先前温婉的模样重叠得愈来愈多,然而,好像就是少了点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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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予月的领导下,他们在工作上堪称合作无间。
她有个冷静的头脑、细腻的心思,临事不惧,能迅速对问题做出分析反应;她下达指令明确,不论是收集情报、佈下眼线或设计陷阱,她都能够找到可运用的资源,让他们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繁琐的事务,不浪费一分一秒。无怪乎她有自信全都自己来,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
然则他也留意到,她能如此,是缘于深諳人心的特质。简单说,她非常熟悉人际互动的道理,知道怎么做、做什么才能省力地达成目的。以他们的合作为例,她对他的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颐指气使,并给予充分发挥的机会;也不会过于平易亲切,使工作因轻松的气氛而无法有效地完成。她很好相处,从不刻意刁难,让他即使在压力下工作,也不致感觉不快。
这段日子下来,他也渐渐懂得,所谓「每一个样貌都是她」是什么意思。她的确,在他面前都展现她最真的性情。
虽然当初有所隐瞒,或刻意模糊焦点,让他误以为她身世单纯,但其实她并没有欺骗他、也从未意图伤害他。如果不是受她的性情吸引,她再怎样设计也是徒劳。
近来,他们能自在的谈公事、间话家常,应该是个好现象。可是不知怎么的,当她用一种像朋友、像伙伴的神情看他时,他的胸腔中总会兴起一股没由来的失落。
明明她已卸除冷漠武装,和他谈笑自如,他还是觉得她不太对劲。总之,就是跟以前……不一样。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看待他。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似乎怎样她都无所谓。他留也好、走也好,帮她也好、绊她也罢,好似不论他做与不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她分毫。
深夜,杨昊坐在床畔沉思,理不清头绪。
忽闻隔壁房间有动静,他又拧起了眉。这几天她似乎睡得并不好,日里精神不振,夜里翻来覆去。
他瞪着门板,想着她日夜颠倒的作息,精神不济的模样,又烦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