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月忙完一天的工作,在床上躺下,熄了灯,准备就寝。但跳个不停的眼皮,让她觉得有些心神不寧。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她在不安些什么?难道,是为了他临时因工作之故,无法如期回来与她聚首,共进晚餐吗?
唉,她怎么能计较这种事……虽然,菜都已经买好了,只等着他回来。现下,全都在冰箱里,冷藏着。
想想,他们已习惯生命中拥有对方,生活习惯也调整到一致的频率。
原本,她打算在今晚,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不能瞒他一辈子──如果他有和她长久在一起的打算。
只要他们关係再稳定一点,她会慢慢、慢慢地让他完全知道这个重要的秘密。
她希望,所有关于她的事,大事小事,他能全都知道;而也有一天,他能够主动告诉他所有关于他的事、他的想法,关于他的家庭,以及他的工作。
因为她要的是一个能和她分享喜怒哀乐的伴侣,一个能互相倾诉忧愁、分担烦恼,彼此依靠、彼此信赖的情人,俩人间不必闪避隐藏,不必口是心非,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相处。她要的,是相知。
本来,对他只是单纯的喜欢,相处久了……竟让她变得愈来愈贪心。
*****
痛。
虽然已经做了止血的动作,但左臂传来的阵阵热辣痛楚仍然不会因此削减。
那本来不是他的工作。
只因原来的负责人临时受伤,而无论时间、地点、能力等任何客观条件下,他都是最好的接替人选,所以,他被指派接手。
明明只是一个小任务,协助一个不敢报警的富豪,救出他被绑票的小孩。绑匪,是富豪家已离职的司机,为了他自己的孩子、为了钱,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他原应直接杀了那个男人,但忽然想起予月的温暖,让他决定饶他一命。
想不到,那个只差没被击毙的胆小男人竟敢反击,拔出了一柄刀,重重地划破他的手臂。
他早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在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就学会了。
可是,自从遇见她,他却开始考虑不要造太多杀业,不论是为自己,或为她。
果然一次的心软,就让他自食恶果。
喘了口气,抬起眼,发现自己又停在花坊前。
他明明该直接到医院缝合伤口,却不知怎地更渴望先见她一眼。或许是肉体的伤,让他连带的在精神上也开始软弱。
加入无方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想回归平凡的生活。
但他却不能不为她想。万一组织核心不允,或寒主策想要对付他们,他不愿让予月和他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她这样一个好女人应得的。
所以,他只能在心中和自己抗衡。曾几何时,工作之于他,已经从麻木无感,转变为必须忍耐的存在?
低叹了一口气,想着至少见到她时,什么苦都会烟消云散,这就够了。
忽然,予月房间的灯亮起。
明明天还未亮,该是一般人睡眠的时间。
然后,他看见她拉开窗帘,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质睡衣,披着一件薄外套,在这个微凉的春晨,打开落地窗,靠上阳台的栏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眉宇间带着一股愁绪。接着,她眼尖地发现这方的他,惊讶的神情中带着慌张,收拢了衣襟,转身就要下楼来。
她看见他了!他该赶紧离开,抑或等着她过来?
他不想吓到她,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番狼狈的模样,却又──好想念她。
一转眼,她已经来到他的车旁,风呼呼地捲起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颊上,予月没理会,见他无下车之意,便自动开门上车,坐进副驾驶座。
「昊,你怎么这时候……」话还没说完,她已然看见他受伤的左臂,惊呼:「啊,你受伤了?」
「怎么起来了?」他想触摸她苍白的颊,却不想让她沾上自己的血。以往,他出完任务,都会先回租所洗净身上脏污,才来见她。
「睡不着,做了恶梦。」一晚辗转反侧,果然,是他出了意外,「去医院好不好?」她的担忧之情清晰可见。
「好,」不忍她着急,他同意,不过附有但书:「你先去换件衣服,我等你。」
她出来得匆促,他怎忍心让她这副模样为他出去奔忙。
很快地,她三两下便梳妆完毕回到车旁。
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看着他:「让我开车,好吗?」
他同意,下车换个坐位,意外道:「原来你会开车。」毕竟她并没有车。
「我会的可多着呢!」她想对他微笑,但一见他的手,又忧愁起来。
予月别过眼,发动车,努力地将注意力都放在马路上。
「我没事的。」
她胡乱地应声,泪水却忍不住滑落下来。
她知道他很强壮,知道他以前也受过数不清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她知道他不会有事,她知道他一定撑得过去,但,她就是没办法……
「你……」他想为她拭泪,举起了手,看见手上的脏污,又停下,「别哭了。」
看见她的泪水,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别动,我没事。」她轻声道,然后抹了抹脸,抿紧了唇,不再让自己洩漏一丝哽噎。
杨昊看着予月好半晌,然后呼了一口气,靠上座椅,放松自己。
远方的天际渐渐亮起鱼肚白,薄光穿透云层光影交错,犹如从生命最深处挣扎而出的曙光。
*****
清晨时间急诊的伤患不多,所以等候不多时,已经轮到杨昊处理伤口。
医护人员剪开他的袖子,予月看见了,他手臂上其他深浅不一的疤痕。
他的表情很无所谓,整个缝合的过程哼都没哼一声,不像她那样激动。她很用力很用力地忍着,忍着心疼、忍着不捨,然而泪水仍不断从眼角溢出,一滴、两滴、三四滴,匯成浅浅的一道银光,划过她的脸颊。
杨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他不懂……为什么她看起来要比他还痛?
忽然间,他顿悟,那天在医院,他看着病床上的她,原来也是这般神情。
从来没有人,这样待他、这样珍惜他,而她会,她确实会。
又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他伸长健壮的右臂,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恣意地哭。为了她,他以后会更小心行事。
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他安慰道:「别哭了,没事了。」
「的确没事了,这位小姐。你再哭,他的伤口又要绽开了喔!」年轻的医师将手术线打结后,对他们露出一个笑容。
一边将伤口贴上纸胶,医生一边交代:「杨先生,你的手一开始虽然止血得当,但延误就医,所以会留下比较深的疤。不过还好只有伤到皮肉,没有深入筋骨,这段期间要避免碰水,等伤口癒合拆线就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谢谢医生,他需要住院观察吗?」她问,带着浓浓的鼻音。
「不用。」杨昊答得斩钉截铁。
「我们是不会强迫病人住院的。如果杨先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到柜台领药结帐后就可以离开了。」医生笑道,解释完便去处理其他的病人。
「走吧。」他起身结帐,右臂不忘搂紧她,温柔地。
她边走边整理仪容,直到自己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个哭到失态的女人。抬首,看见他的侧顏隐约透露着疲惫。
「昊,等会儿……到我那边去休息,让我照顾你,好吗?」她问着,神情有些不确定,没等到他答覆,她又补充:「比较近。」
「嗯。」他低下头来,看见她想要藏起的那一点渴切,然后表示同意。
她怎么会担心他拒绝呢?他不解。
自认识、交往以来,他不曾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几乎百依百顺,但在她怡然自得、乐在其中的表面之下,他也察觉了她的害怕。
她似乎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会让他生气甚至是会失去他,但她明明已经够好了,温柔体贴,没有一点让他好挑剔。还是……他没有表现出他的感情、他的满意、他愿为她久留,而让她误会?可隐约地,他又觉得不是。
她是不是──有甚么事情瞒着他?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