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坊的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拿着木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引起了薛棠的注意,她上前看去,似乎是在画一株药草。
“这是什么?”她问道。
“这是荆芥,大夫哥哥说这是有解表散风,透……”小女孩一下子想不起来,忍不住挠头。
薛棠柔声道:“慢慢想,不要急。”
小女孩眼睛一亮,“啊想起来!是透疹、消疮,有这些功效。”
她连忙拿起木枝在地上写了起来,“娘亲曾经说过勤能补拙,一遍记不住,就多写几遍,总能记住。”
写完透字后,她停了下来,挠了挠头。
看来是不会写疹这个字,薛棠拾起身旁的木枝,慢慢地填上了这个字,一笔一划,清晰明了。
“原来是这样写的,我记住了!谢谢姐姐!”小女孩笑得灿烂。
薛棠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盈盈笑着,不禁问了句,“你叫什么?”
问到名字,小女孩写字的手一停,支支吾吾,“我……我叫……姐姐叫我丫头吧。”
“这是你的名字吗?”薛棠疑惑问。
小女孩嗫嚅不言,转身跑了。薛棠的视线跟随着她,只见她跑到一个抱着婴孩的孕妇身边,紧紧依偎在孕妇身边。那孕妇应是她的母亲,肚子很大,看上去快要临盆了,杂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模样。
正当薛棠纳闷时,“啪嚓”的破碎声从院子中传来,随即传来一个男人的破口大骂。
“你这庸医!是你害死了俺家婆娘!你赔一个婆娘给俺!”
“我尽力了。”
卢济舟无奈叹息,额角渗着血丝,是被男人扔出的药碗划破了,好在他躲得快,只擦破了皮。
“放屁!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男人指着卢济舟大骂,脸上没有失去妻子的悲伤,只有耍无赖的怒气。
几个妇人反驳着他。
“你可别冤枉卢大夫!我看她这几天偷偷把药倒掉了,是根本不想活了!”
“我看她宁可病死,也不想被你打死!”
“没准是你打死的,还赖给卢大夫!”
“她是俺婆娘,俺想打就打!管你们什么事!”男人理直气壮地大吼。
薛棠察觉到情况不对,立即找到混在人群中的裴衡光,朝他使了个眼色,轻声提醒道:“只可防御,不可攻击。”
他的武功不低,这里人多眼杂,很容易引起注意,惹来麻烦。
“都怪你这庸医!害得俺没了婆娘!要么赔个婆娘给俺!要么赔钱!”男人怒气冲冲,眼见着上前揪卢济舟的衣领,裴衡光立刻将他扑倒,和几个健全的人一同将他制伏。
薛棠快步到卢济舟的身边,担心地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
病坊里吵闹纷争常常发生,他早已习惯,就算无偿医治,供人衣食,也仍有挑事之人。
他走到女人的尸体前,轻轻盖上白布,目光黯然。
在白布蒙上之前,薛棠注意到女人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头酸涩,郁抑不申。
病坊里怕出大乱子的人去报了官。很快,一群捕快来了。
为首的周捕快一跨进院子就扫视了一圈,一个靠在角落的孕妇不经意间落入眼中,那孕妇的模样看着有几分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孕妇颤颤地扭过头,杂乱的发遮住了整张脸。
“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没一个好东西!还俺婆娘!还俺钱!”男人的咒骂声转移了周捕快的注意。
他抬手示意,手下的捕快将男人抓了起来,裴衡光悄悄地退回到了人群中。
周捕快虽然是何集的人,但前段时间受了风寒,是卢济舟治好了他,因此他对卢济舟多了些感恩与敬意,上前问道:“卢大夫,他还打你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一点小擦伤,不碍事的。”卢济舟一笑而过。
周捕快替他抱不平,低声叹道:“我们老爷还想给您开医馆呢,您说您在这里受什么气呢!”
“行医之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卢济舟淡淡道。
周捕快叹息摇头,理解不了他的境界,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受穷。
“正常您也应该跟我们回衙门一趟,不过您先好好歇着吧,有需要再传您。”
说着,他转身离去。
薛棠思索片刻,悄声对卢济舟说:“这是个机会。”
县衙书房里。
何集翘着腿,懒懒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凝神,“卢公子,你都被他们打了,还想开这病坊呀?”
卢济舟佯装愁眉苦脸,沉沉叹了声,“我赊了些药材,还有一些账没有还上。”
薛棠伪装成药童的模样,低头陪在他身旁。
何集睁开一只眼,见卢济舟有些动摇,露出一脸佞笑,朝旁边的衙役扬手,“给病坊送些银子过去。”
“是。”
衙役离开了。
何集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卢济舟身前,打量起来他额角的伤,啧啧叹道:“你以前可是六品医官呀!现在任由着一群贱民欺负到头上,卢公子,你可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呀!我以为你吃过亏,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太出风头不好。你看看当初的那位御前红人,仗着自己有点才气,傲的不得了!现在完蛋了吧!成了阶下囚,墙倒众人推。”
这话说的应是文疏林,薛棠默默听着。
何集继续道:“这天灾呀就是为了清理那些老弱病残,谁叫他们扛不住?一群无用的贱民,死了就死了。你看你救了他们,得到了什么?”
卢济舟无奈叹息,“卢某只想一心向善,做个济世良医,奈何人心不古……”
何集闻言大笑,“卢公子到底是年轻,太天真了!让本官好好教教你,这人者多欲,其性尚私。人呐!都是自私的,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善人。你看你治病救人是善,可那些草药好生生在山林里长着,却被摘了去,剥皮煎煮,送进人的肚子里,这也是善吗?”
“做善人是逃不过审判的,纵然做得再好,也总有挑刺的!你满足不了所有人的私欲,你就是罪人。人终究是人,不是神。”
薛棠眸光一动,侧首看向卢济舟,只见他神色恍惚,心绪复杂,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