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让人不知所措。心跳噗通噗通地急响,不知是否错觉,我甚至还听见了成萱忐忑不安的心跳声。
那王爷打破了寂静,突地叱吒一声,指向我俩,眾神将跟着一拥而上,庙方的其他工作人员则伸手朝我们的方向指指点点,眼神木然地交谈着,黄纸、盐米等物随着他们的手势撒满天际,而后慢慢飘降。
漫天黄纸翩然落至地面,上头画着怪异莫名的符咒,让人看了只觉阴森无比,其中两个枣红色面孔的神将率先奔在前方,呼喝着,双双朝我们衝了过来,涂满浓厚油彩的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喜是怒,披掛在他们腰际的一串古铜铃鐺在风中摇呀摇的,铃铃作响,一手持着青竹棍、令牌一类的法器,一手扳过我与成萱的手臂,将我们压在地上。
我们二人反应不及,顿时被制住,动弹不得。
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因为我在地上一摊水中瞥见一个年少女子的倒影,惊得愣在当场。她用那双冰冷眼神望着我,凝视好一片刻,彷彿想看进我的心底。稍一眨眼,还想再细看,那少女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方才所见,难道都只是我的错觉吗?
成萱痛得直叫,拉回我的心神。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抓住我们两人?」
制住她的那神将也拔尖了嗓,斥道:「孽障!你们两人还不快回去?快回去自己原本该回的地方!」
一边说着,另一双大手跟着盖在我的脸上,眼前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瞧不见,耳边传来老人浑厚的话声,那人操着台语叹道:「运啊、这是运啊,煞气镇不住了!这一日竟能同时遇到两个四柱纯阴的人,依我推断,他日势必再送一次肉粽,否则此事难了。」只听周遭眾人倒抽了一口气,显然极为震惊。
四柱纯阴?那是什么意思?
那老人似又喃喃说了些什么,我们听不真切,只听神将朝我俩嘿嘿冷笑。
「孩子,回去你们该回的地方吧。」
回去……哪……我想开口询问,却感觉到盖在脸上的那隻手逐渐收拢,加强了力道,一阵疼痛后,意识也渐渐模糊,整个人像被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渐渐沉下,耳边先是出现吵杂刺耳的杂音,随着我越潜越深,越潜越深,之后则是长时间的寂静,像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海底。
隐约间,我听见了一道欣喜若狂的声音浮动着,从海面传来,穿过幽深的海域,以致我分不清是男是女。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终于找到了,我终于找到至阴之人了……富贵十五年……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话中充满恶意,令我恐惧。
一阵冰冷的暗流在我身边流转,身体冻得不断发颤,牙关直打哆嗦,我双手抱肩,希望手上传来的温度足以抵御寒冷,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作都徒劳无功,手指冷得无感,那股寒意仍继续渗入骨髓。我只好拼了命地摆动双臂,溯游而上,然而那股暗流也在后头紧紧跟着,侵袭我的脚底、小腿、大腿……
我继续一路往上,无奈暗流的速度比我更急更快,一阵透骨冰凉的感觉袭来,最后一眼望去,那道暗流在深海里蔓延,一缩,又一放,迅速地开成一朵妖异莫名的花朵,深黑紫色的美丽花瓣以我为中心绽放,而后覆在我身上。
我知道那朵花,它的名字是──黑色曼陀罗!
片刻后,我终于完全失去意识。
呼──呼──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方才的梦境令我馀悸犹存,几乎在同一时间,成萱也在我身旁惊醒,她靠在墙上,不停喘着气,显然也做了一个恶梦。我们互看一眼,都发现深藏在对方眸中的恐惧是如此深刻,成萱先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我道:「杨,你该不会也做了那个梦?」
「先不管这些了,」我急道:「你人还好吗?我只记得你被掐住脖子,我拿手机朝叶家女鬼砸了过去,然后……就再也没印象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也不记得,不过除了痛一些外,我没感觉到任何不适。」成萱摇头,微微蹙眉。我注意到在她洁白细嫩的脖子上,有道很清楚的乌青瘀痕,是叶家女鬼那时所留下的狰狞指印。我看得心疼,伸手抚去,成萱痛得呻吟一声,抿起唇,我将力道放得更轻更柔一点,她皱着的眉头才舒缓开来。
「还好你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了,你也同样做了那个梦吗?」
「是呀。跟上次不同,这一次的梦好长,也好真。」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即使是现在,我都还能清楚回忆起梦中所见、所闻,一切都这般栩栩如生,彷彿我确实经歷过这些事情,也留有一点模糊的感觉。可是,我从来也不记得这段记忆。杨,你呢?」
「我跟你一样。」我点点头,深有同感:「就像是……」在脑中摸索着合适的词汇,才继续说:「对,就像是『前世』一样。」
成萱同意:「没错,那印象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前世或许是最贴切的形容,可是我们梦到的却又是今生的事情,真不知该如何解释。真不知为何我们会一再重复这样的梦,难道它有什么特殊的涵义吗?」
面对她的疑问,我只能给她一个苦笑:「我也不清楚。或许是种巧合也说不定,虽然我知道这个说法无法说服你。」
「不管怎样,我都相信幼年时的你我之间确实存在一丝说不清的系绊,也许我们真的从小就相识了。」接着成萱朝我轻笑,没再追究下去。她站起身子巡视周围,眼神转向远处。「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破旧的墙板,满佈尘埃的窗户,随着海浪左摇右晃的昏黄灯泡忽明忽灭,风一吹过便咿呀作响的房门,还有上头随意悬掛一旁、晃晃盪盪的铁鍊……这些线索都在在表明,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俩绝对不是在黑色曼陀罗号上;然而,若果如此,我们现在究竟是处在哪艘船上?在我俩昏过去后,是否有人将我们移动到此处?为什么?还有,更关键的是──
「叶家女鬼呢?」
成萱摇摇头,「这次我们是同时醒来的,我也猜不出她去哪了。」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一想到叶家女鬼如今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我就不禁感到十分头痛,但又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好继续打量起房里的事物;说也奇怪,这间船舱越看越是眼熟,就好像我曾在什么时候搭过这艘船一样。
「无论如何,我们最好先找出这艘船的船长,说服他将我们载回黑色曼陀罗号上,否则凭这艘船,我们大概很难回去岸上。」
成萱同意了,却不相信事情发展会这么简单。「你没注意到吗?这整艘船,没有一丁点声音。」她这般说,垂下眼睫。
「不……太可能吧,」我迟疑。「这样一艘船里,总该有船长的。」
我俩推开舱门,难听的金属摩擦音之后,只见走廊上确是空无一人,尽头处是一片黑暗,瀰漫着不祥的气氛。儘管早有心理准备,一股寒意仍不可抗拒地从脚底爬了上来。深吸一口气,我们往前走去,由于甲板年久失修,随着我俩的脚步起落,一路上可以听见类似哀号的声响。嚓刷嚓刷。
若是船身偶一摇晃,自然响得更是厉害。
嚓刷,嚓刷嚓刷嚓刷嚓刷……
「有人吗?」
我和成萱一面唤着,一面推开两侧的房门,那些舱房全是空的,什么人也没有,开了灯后,只见里面结满大大小小的蜘蛛网,不时还有蜘蛛垂下、爬过,地板上积满厚重的灰尘,看起来已荒废了好一段时间。如此看来,我们刚刚待的那间舱房还算是最整洁的。
我们继续走向上一层甲板,继续之前推门的动作,然而每一扇门后皆是一样的景况,全都是空空如也。无论我们怎么大声呼喊,回答我们的,也只有从舱房飘盪而来的回音而已。怎么可能!这艘船上的人都上哪去了?原本我的想法是,或许黑色曼陀罗号出了什么意外,所以部份乘客(如我和成萱)才被转移到这艘船上。可是现在看起来,彷彿只有我们二人被遗忘在此处。
「这里没有人。」我的语气十分苦涩。
成萱拍了拍我的肩。她用一副「早知会如此」的表情,对我叹了一口气,拥住我,同时间,我瞥见她眼神中也夹带了一丝恐惧。空无一人的船里,外头浪潮拍打的声响持续着,听起来十分寂寥,哗哗哗,哗哗哗哗……
从栏杆向外望去,无处不是一片黑暗的茫茫大海,从船的动静判断起来,这艘船的引擎大概出了点问题,现在这艘船也只是顺着海浪漂流而已。不知道我们现在这种处境,究竟会持续多久?
脑海突地闪入一件重要的事,我打了个哆嗦,颤声道:「成萱,刚刚一路走过来,我们是不是都没看到任何补给品?我们先检查一下身上的物品再说,补给可能会不够。」
「对了,还有补给的事情要考虑……」一剎那,成萱整张脸孔失却血色,嘴唇发白,双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板上。显然她刚刚也忘了这件大事。一说毕,她便赶紧检查身上的穿着,最终才从口袋翻出两块巧克力,还有一小瓶水,物资匱乏得可怜。我也好不到哪去,除了几片口粮饼乾,身上就只剩一个林秘书给的黄色药包。说也奇怪,那黄色药包如今外身带着一丝烧焦的痕跡,破了几个洞,里头的药粉也消失了,只徒留一个空壳。
不过现今首要的事情,还是先烦恼补给物资的问题才是。就我们现在少得可悲的东西来看,最派得上用场的还是那瓶水,毕竟我们现在身处汪洋里,虽然被一大片水包围着,但那些水只能看,不能喝。
口粮饼乾跟巧克力倒还好,管饱不管吃,或许前期还可以作为充饥之用,聊胜于无;至于到后期则免了,只要有水什么都好说。
我们靠墙,席地而坐,分配好物资后,才勉强打起精神起身,继续到最上面一层的甲板作最后一次尝试。然而,以现在这种缺乏物资的状况而言,我跟成萱其实都很清楚,即使我们遇到了旁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反而还可能引发抢夺物品的争端。不过我们还是渴望能多见到一个伙伴,希望有人能说出为何我俩会在此地的理由。
我跟成萱互望一眼,为彼此打气,然后走了上去。
什么人也没有。
咦?
不、等下,好像有人……
只见黑夜里,大海汹涌翻腾,水沫溅至我与成萱的身上,隔着一团稀薄的白雾,我们可以看见有两道人影正站在甲板上,对面那艘船的甲板,他们似乎没注意到我俩,正在交谈着。仔细一看,赫然是古照轩跟林秘书。
耳边传来成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发现还有人的关係,但是就我个人的想法而言,眼前这种状况实在怪异莫名,充满黑色幽默,难道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因不明原因而被遗弃在这艘船上?我还在思考中,成萱已向他们二人挥手、大喊,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