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抽大麻烟的邻人,有的当个现代自耕农,将自家阳台当作开心农场,自己种大麻,省钱又无农药,养生得紧,崇尚自然与有机。看他们拈花惹草,慇懃照顾,好像在养小孩一样,甚至比养宠物还用心,看他们摘取大麻时,就像见到小孩长大成人般欣喜,父爱、母爱十足。
只是一般人不会吃自己的孩子就是了。
大麻烟不会令我反感,可能是闻习惯了,倒是北极熊把大麻二手烟当作吸烟的二手烟似的,怕得肺癌还什么癌,蹙眉掩鼻,急急推着我快速经过。
我和北极熊走出大门后,立即撑起了伞,两人躲在伞下,走到街上。放眼望去,整条街的人,无论是骑脚踏车的还是行人,全都撑着伞,而现在是万里乌云,星子满天的夜晚。
不是说这里的学生和居民有防晒到,连反射到月球表面的紫外线也要防,大家撑伞是怕被从天而降的乌鸦屎砸到。
住在这里的人,再赶时间也从不践踏草皮,尤其是在视线不明的夜晚,不是因为有美德,而是怕看不清楚,误踩在草地中的牛粪和乌鸦屎,而住在这里的人,走路不时会瞄向地上,也是同样道理,而不是在看地上有没有钱。
牛粪和乌鸦屎的臭味,仅仅只是这荒城鬱积不散的瘴气的一部分来源。荒城生有各类奇花,人类吸入其散播的花粉,会眼眶泛红,佈满血丝,呼吸困难,频频打喷嚏和流鼻水,冬天的洪荒雨季结束后,初夏那几乎要把人晒到蒸发的高温,是花季的开始,也是荒城居民和学生们受苦的开始。
雨季即将结束,恶兽般的洪水即将远离,可是想到即将到来的花季,让我心头不觉沉重了起来。
走到商店街时,只听见几声羽翼振翅,吟唱嘶哑难听葬谣的漫天黑鸦滑过夜空,甚至俯衝直下,在行人头顶和身际乱窜,吓得眾人惊叫连连,不时听见有人惨叫着自己被乌鸦屎砸中。眼前的情景,令我不禁想起希区考克的经典惊悚片《鸟》中,人们被发狂的群鸟攻击,四散躲避的惨状,就连躲在屋内,疯鸟也会集体破窗而入,将人活活啄死。
一阵慌乱中,我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
一股尖锐的杀气来袭,伴随着哀怨的丧曲!
我将张开的雨伞对准右上角,果然挡住了一隻巨型黑鸦!黑鸦撞在伞上,震得我禁不住退了一步,几根乌羽飘落,它倏地拔高飞窜而上,尖声咒骂着离去,我依稀能听见它所喃祷的死亡诅咒。
我们且战且走,北极熊缩在我身后,主要都是我和一隻隻的黑鸦进行攻防战,一路到了一间寿司店,恰巧看见美人鱼和晓王子坐在窗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当电灯泡,美人鱼对我们招手,我们推门而入。
他们才刚进来不久,不若我们的狼狈,他们气定神间,一排优雅,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开车来的缘故。虽说有车很好,但车主还是得勤加清除乌鸦屎,而乌鸦迎面撞破挡风玻璃也很危险,要很小心。
美人鱼和晓王子点了一艘三千多块的寿司船,满载而归的远洋渔船风光驶进大港,美人鱼在甲板上开心地享用渔获。
是的,只有美人鱼开心地享用渔获。
美人鱼拿起一个海胆握寿司,用筷子夹起海胆,将底下的饭放进晓王子的盘子里。她再拿起了一个烟燻鮭鱼握寿司,用筷子夹起烟燻鮭鱼,又将底下的饭放进晓王子的盘子里。她夹起卷寿司,以很差劲的技术将中间的佐料硬抽出来后,再把那几乎散了架的那坨饭放进晓王子的盘子里。吃完了再拿,吃完了又拿,她负责吃鱼,晓王子负责吃饭。
我认识美人鱼之前,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吃寿司的。再说,寿司船多半价格昂贵,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只吃醋饭?
「你怎么不吃饭?」
「我如果吃饭,一下子就吃饱了,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些海鲜。」
「你喜欢吃三千多块钱的醋饭吗?」我对晓王子问道。北极熊忍不住轻笑一声,美人鱼则白了我一眼。
「还好。」
我跟晓王子有个很严重的代沟就是,他从来就不懂我的幽默。
我对美人鱼说到,今晚我又再一次地拯救北极熊于水深火热之中,千辛万苦地消灭了银河苍蝇王。美人鱼不屑道,「哼!我的话哪需要那么费工夫,有我的降苍十八掌,捲起只订不看的《华尔街日报》,一棒挥下去,苍蝇就会死死地黏在那油头滑脑的知名股市分析师脸上了!」
「降苍十八掌?算了吧你,我看你那是佛山无影掌,从来也没看你出手过,每次看到苍蝇就只会尖叫着向我的攻虫机动队呼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北极熊,话说你每次都求我来帮你打苍蝇,那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
「将窗户拉开,等到苍蝇飞到纱窗上时,再关上窗户。」
…「然后呢?」
北极熊茫然地看着我。
美人鱼和我面面相覷,然后异口同声地对北极熊大叫,「难怪天气再热你都不开窗!」
我想,那苍蝇被闷在窗玻璃和纱窗之间,空气固然能从纱窗进来,可是以苍蝇的体型,是飞不出纱窗的,那是要过了多少苟延残喘,苍蝇才得以断气,掉入宛若战场上的壕沟,在下一次窗户被拉开时,死透的乾尸再被碾过。
我无法想像窗沟里那尸横遍野的可怖画面,暗暗决定绝对不要去拉开北极熊那房间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