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没多远他就失去耐心了。我被那双结实的手臂轻巧地横抱离地,虽然他紧绷的脸显露出不悦,加快的脚步却在在表现出他急躁的心情。不带随从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一刻他甚至连轮班驻守的士兵都视若无睹。
这种护送方式很不寻常,我再迟钝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上司对属下应有的距离,更不是……男人对男人会採取的态度。
他不怕旁人侧目,不怕这么做使他完美的声誉沾上污点吗?
沉默之中听见腰际上的木笛叮噹作响,我不由得心跳加速,原先就因为喝酒而烧红的面颊更是有如温泉般滚烫。
「岳焕大人,属下回自己的地方上个药就好……您别再多费心了。」浑沌之中,我无力挣开他,难以啟齿的是,我竟然不讨厌被他这样抱着。他就像是无畏狂涛而敞开的避风港,被吹进港里停靠是最自然而然的事。
他自顾自的走向和医护区完全不同的方向,毫无商量的馀地。
「我不会让任何医官碰你,所以不要再跟我争了。」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是吗?」
我的防备渐渐被刚才喝下肚的黄汤瓦解,还没来得及听到他的回答,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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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我在一张不熟悉的硬床上醒来。第一次因为饮酒过度而头痛欲裂,感觉身体有如锈铁般沉重,怪不得人们总是说喝酒会误事。
侧过头,有什么东西从我额上滑落。
微弱的烛光将岳焕的身影剪贴在帐篷上,我看见他正将毛巾重新放入床边的水盆浸溼。难道他整夜没睡,照顾我直到现在吗?坐起身,我发现自己身上缠着略为凌乱的绷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出自医官之手。
「躺下来继续睡吧,你的烧还没退。」拧乾毛巾,他伸手贴住我的额头探温。我低头捉紧松开的衣襟,一想到他为我宽衣上药的情景,忍不住羞愧的红了脸。
「下一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我一定不会轻饶那些帮你倒酒的人。」
乍看之下他怒气未消,但这句话分明只是为我着想,丝毫没有追究我女扮男装混入军中的事。
「岳焕大人,您为何要掩护属下?」
「嘘。」他猛然摀住我的嘴巴,然后把视线投向尚有卫兵投影的帐帘,利用命令支开他们:「外面的人先下岗休息吧!还有,叫下一组人不必过来了。」
「是!」外头的卫兵应了一声,随即步履整齐的远离大帐。
「岳焕大人?」
他侧身坐上床缘,同时拉过我蜷紧的手,要我松开拳头。
「傻瓜,想让我这段时间的努力白费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那么急着让你成为我的训武官,不到两星期就要你到新的住所报到?」
我驀地一愣,当时的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还我救命之恩,所以根本没有细想太多。经他一说,让还负伤的人担任训武官一职的确一点也不符合他养兵的作风。
「让你不必继续待在龙蛇混杂的兵营里,一开始我只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他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训武官只是他用来保护我的屏障?
「您明明有大好前程,为何要为我冒险?」
「比起你隻身入伍的勇气,我这么做只能称得上是一种绅士行为。何况……凭你的身手本来就够资格成为我的训武官。」
他轻抚我粗糙的手,怜惜地垂下眼眸。
「你纤细的手指经过多少磨练才变成这副模样?你以柔克刚的刀法和应付敌人时那毫无杀戾之气的清澈眼神又是经歷过多少大风大浪才拥有的?自从与你相识后这些疑问就一直在我脑海盘桓不去,你既是个好强的战士又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还有那些话背后所隐藏的宏大愿景……全都让我内心澎湃不已。」
在他眼中我是这么有价值的宝物吗?我看见摇曳的烛火让我受宠若惊的表情在他眼底发亮,除了欺瞒他真实身分的罪恶感,还有另一种复杂的感觉在滋长,那是紧连着心动的苦痛,一种甜中带苦的味道。
「这些都是我让你成为训武官后才真正感觉到的,所以我未曾后悔将你留在身边,即使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也不在乎。我说想和你交心并不只是虚言而已。所以告诉我好吗?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还有让你这两天来这么痛苦的原因。」
我沉默不语,虽然他说不在乎,但要亲口告诉他我是敌军首领的女儿,我怎么也办不到。他会对我感到失望吗?他会憎恨我吗?我没有把握,也不像他说的那么勇敢。
好难……望着他挚切的眼神要做出决定,真的好难。
「昊平?」
「对不起,岳焕大人,只要一下下就好。」我抽出被握住的双手环抱住他,止不住溃堤般不断溢出眼角的泪水。
和他一样的梦想要怎么实现?和他相通的这份心意要怎么表达?现在的我说的都是大话,除非能够狠下心斩断和父亲的亲缘,否则和平圆满的结局终究只是遥不可及的天方夜谭罢了。
「不需要道歉。」就像对待刚出生的雏鸟般,岳焕小心翼翼的将我拥紧。「我曾经无数次想像这样拥抱你,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