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从她家二手书店直奔过来,包包里还能够看到没塞好的围裙。我之前去她家书店逛过,那里工作环境之自由,客人来了一句「欢迎光临」,其馀的接客部份就交给两隻爱撒娇的店猫,这女人就坐在书桌后面开fb。
我揉着肩膀,「五分鐘而已……」
「五分鐘就让我胡思乱想的了,我还以为你被捲进高中生斗殴事件了咧。」
「我又不是看到车祸还会围观的群眾。」我想起男人和v字腿阿忠,于是改口,「但我的确是看到值得围观的事啦,有拍照存证。」
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边走进百货大楼,搭了电梯,简智雨瞇起眼看阿忠的欧吉桑坐姿,把爆笑闷在嘴里,「唔哼」了一声。「我原谅你。我刚刚快要以为这隻猫是你爸了。」
我想起老家那个坐没坐相,有得躺绝对不坐的老爹,点了个头。走进汤姆熊换完代币,我们直接走到沉默之丘的机台去。拿起光线枪蓄势待发后,我继续和简智雨聊起背吉他,笑得很开心的男人。
「刚才除了这隻猫以外,还有一个弹吉他的人。」
「喔。」简智雨俐落毙掉迷雾中突然冒出来的怪物,见它化成黑水。
「长头发,戴着鸭舌帽,远远看去以为是女人,结果一凑近才发现是男的。」
「那不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吗?」简智雨分心转过头来看我。
我连忙替她了结向画面扑来的疯狗,瞄她一眼,「什么类型?」
「有女性特质,但有男性的生理特徵,最好还是要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简智雨冷静分析,朝萤幕外射了一枪补充弹匣,「你一直是以这种标准在挑男朋友的。」
我漫不经心随口应了一声,缄默不语几秒,「他的眼睛真的还挺漂亮的。」
──而且黑得像是照不出任何东西的镜子一样。
这句话我埋在心底。
要是脱口而出,这会让我像个无可救药的偏执狂,让简智雨察觉到我又试图挖掘空无一物的记忆。而关于那天存储于脑海的,无论努力多少次,能够篤定的只有黑色眼睛和金黄色房间。
我的人生在我十四岁那年產生断层。
记不得的不是什么大事,那没有令我失去毕业证书,也没有让我失去任何挚友,就只是遗漏了些小事情。虽然那些小事情,成为长大后的我心里一点缺憾,并且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不时浮现提醒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在改变我,同时阻挠我。
我们终于进到了废弃的医院里,不管玩了多少次,我还是会对这场景感到恐惧。一片漆黑后,主角点亮打火机,没过多久持着铁撬的护士怪物就一个接一个,扭曲身子朝画面逼近。
「记得,听到门后面有声音不要开枪,否则护士会跑出来。」简智雨提醒我。
我还是开枪了。
两个女人光是接关就花光所有代币,结束以后,还被后面排队的国中生安慰说「姊姊这个真的很难」。我跟简智雨走出大楼,趁着夜色在大街上间晃,脑袋疲劳得过分,沿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我看下手表,男人说过他的表演到八点半,还有半小时。我既然答应他,如果不出现的话好像也有愧于他。但说不定我只是想再看看他,确定一下他的眼睛并不是两面镜子。
「简智雨,要不要陪我去看街头表演,在附近而已。」
她瞇起眼看我,「什么表演?」
我朝她略微心虚的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男的,他邀请我去看他表演。」
简智雨撩起一边嘴角,「如果他是直销你说不定就买他帐了。走吧,带我去看看,我也好久没有认真看一场表演……」她安静了下,蹙眉思索,「从我高中以后,就没静下心来欣赏过了。」
我迈开步伐,淡淡回应,「那是因为你开始忙着赚钱了吧。」
简智雨耸肩跟在我身边,双手插在口袋,「比起心灵富裕,我想我比较吃物质富裕这一套。」
我侧目留意她的表情,略带烦闷,想起简智雨高中的时候遭遇变故,一夕之间失去笑容,而我束手无策。就算是现在的我思考过去的我能做什么,答案依旧是无解,因此笨拙的安慰以及陪在简智雨身侧,是我能做的最好决定。
而就在我们抵达时,那个男人的一句话却让简智雨决定开始讨厌他。
男人移着调音夹,面对寥寥无几的观眾朗声道,「物质贫穷虽然苦,但精神贫瘠更苦。我希望接下来唱的歌能够让你们有所啟发,但请不要只记得一天,剩馀的三百六十四天就忘得一乾二净。」
跟刚才见面的温敦截然不同,男人眉头微微蹙起,说实在的,他要是头发短一点而且没有鬍鬚,的确符合现下风靡的花美男长相。
简智雨双手交叉嘀咕,「嘖,以为长得像耶穌就可以大放厥词吗?」
「这跟耶穌又有什么关係了?」
「『圣哥传』里的耶穌要是少了棘冠,脸颊再丰腴一点,跟他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简智雨咬牙切齿,好像这个巧合令她难以接受。「说什么精神贫瘠更苦……说得好像自己是圣人一样。」
我想跟她一起过来是个错误。
男人报完和强硬宣言大相逕庭的歌名「快乐街猫」后,垂眸以指尖挑起琴弦,他的身子跟随轻快的曲调微微摇晃。歌词从他口中顺畅的流泻而出,他偶尔抬起眼睛看前面的人,我也趁这时候紧盯他眸子不放。大概是太露骨了,下次抬眸,他眼珠子溜到我身上,定了几秒,而后唱着歌一边对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