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下车拿下安全帽的时候,他忽然天外飞来一笔地问:「怎么样,有觉得怨气发洩出来了吗?」
「什么怨气?」我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今晚的怨气啊。」他耸了耸肩,「把什么事都往心里吞,坏情绪也几乎都强压下去不爆发出来,以前的你不会这样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不好喔?表示我的情绪管理指数提高了。」
「也不能说不好,只是在我面前,你真的不必那样勉强自己。」他发动机车,而后偏头对我说道:「生气的话,说出来就好了;觉得烦的话,表现出来就好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不做,我会有种自己很难沟通的错觉。」
我猜,他是想告诉我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不须害怕自己的率直跟坦承会伤到他,不用把自我藏得那么深。
的确,他刚刚那些相当无聊的玩笑虽然让我很恼火,火到用安全帽敲他还抡拳打他,但同时,我闷在心底的怒气也发洩出来了。
……好吧,我承认他的心思是细腻的,即使起初我以为那是皮在痒。
「才不是错觉,你是真的很难沟通,常常跟我接不上频率。」叹口气,我直接开了他一枪。
「呃?」听见我这句话,他讶异了,「哪里接不上频率?」
「谁教你说话都拐弯抹角的,连开导人都是。要不是跟你相处过三年,再加上稍微有点慧根,我可能从头到尾都会以为你只是在整人吧!」双手一摊,我也不客气地发言了,「想让我打到球,就丢最简单的直球过来啊,每次都耍技术投伸卡球,你以为凭我这种业馀打者能打好喔?」
「我相信你可以打好啊。」他忽然笑了,「因为你是小雅嘛!」
「我──」简简单单地,我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又是那样真实无欺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我。两手抓着安全帽,我想说句话反驳,反驳自己并没有那么强大,可以破解他话语中所有的密码,然而,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只要你不怕,就可以打好的。」他淡淡地说:「即使没打出去,我也可以多丢几次啊,总会打中的。没有人要求你必须一次做到好,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伸长了手,他拍拍我的头,「我可以等,等你不会想再逃避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好好谈谈,谈你以前瞒下来没告诉我的事,还有你没给我的答案。」
闔上嘴,我默默地望着他,颊上的温度在转瞬间变得滚烫。
我已经快忘了,或说快无视了这件事情……在国中,在事情变得很糟糕之前,逸凡曾经向我表白。
只是,我都还来不及为他向我告白这件事感到喜悦,惨案就发生了;之所以用「惨案」来形容,是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代名词。当时的画面和痛楚,直到今天都还深深鏤刻在我脑海和肌肤上,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这时候,我还真希望自己能提早得个老年痴呆或阿兹海默症。
甩了甩头不愿再回想,我低头回避了逸凡的目光。我不能理解,他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我一定可以脱离过去那段阴影呢?说不定我就这样,一辈子当鸵鸟,一辈子把头埋在土坑里了。
我怕自己回报不了这份相信。
「晚安,记得早点睡。」没收到我的回覆,逸凡也不着急,仅是轻声细语地叮嚀,接着便调头将机车骑回对面的骑楼下。
松了口气,我拿出钥匙开了铁门进屋。
为了不吵醒家人,我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到房间里。关门打开房间里的灯,才刚将斜背包扔到床上,手机就响了起来,而且同样是妹妹帮我设定、我又懒得换掉的摇滚乐。
这绝对会吵醒家人的!
我连忙扑到床上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没几秒就将电话接了起来。
「你的房间在三楼吗?」本来还以为是香菇打来,确认我到底返家没,没想到另一头传来的却是男生的嗓音。
是逸凡!竟然一回家就打来,会不会太性急?
「你怎么知──」话说到一半我就想咬掉自己舌头。我居然不打自招!
「哈哈,因为三楼房间的灯刚刚才亮起来啊!我猜那就是你的房间了。」
他该不会还在楼下盯着我家看吧?脑海中貌出这念头,我即刻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往下望,结果还真的看见对面有个人影倚在机车旁,仰着头往我这里张望。
「无聊喔。」低声骂了他一句,我放下窗帘坐到床上,「快回你房间。很晚了,不要坐在外面吓人。」
「怎么这样?我想等等看你几点关灯的。」他真的很无聊。
「……我等等还要写稿子,不会那么早睡。除非你想等到看日出,不然就快点回房。」我无奈地说。但其实现在精神状况差了,我也不会真的还开电脑写稿子,那样稿子的品质不会好。
稍早在麦当劳的时候,有简单聊了下彼此目前的生活状况,逸凡当时就知道我目前是个有在写书的作者了,歪歪还拉着他说改天要去书局帮我捧场。
「早点睡,我就回房。」他竟然跟我谈起条件。
「你回不回房才不关我的事咧……」我抹了把脸,「不过要是再继续讲电话,我会更晚睡。」
下一秒,他的笑声传来,「好吧,那我回房了。」
到底跟我报备这个做什么?轻叹口气,我随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没等他开口就主动切断了通话。将手机放在一边,我直接朝床铺倒下,仰躺盯着亮晃晃的日光灯管。
想让思绪沉淀下来,但「早点睡」三个字却不停在我脑海中回响,像坏掉的电视机画面似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坚持不到几分鐘,我就彻底投降,从床上爬起来换掉一身的外出服,洗脸刷牙后,关灯鑽进了被窝里。
一片黑暗中,手机萤幕再次闪烁着,发出了收到简讯的音效。
打开简讯,内容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晚安囉!好乖。」
这是什么内容曖昧的简讯啦?把手机扔到一边,我羞恼地拉起棉被盖住自己的头,燥热的脸被这么一闷,变得更烫了。
可恶,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听话?
用力闭上了眼睛,我努力逼自己不去想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不去想和逸凡交谈的内容,更不去想方才那封简讯的内容。
就这样闷在棉被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直到隔天香菇打来的电话将我吵醒,我才想起自己回家后忘了给她封简讯这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