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学校的校庆,这让我想起了国中首次校庆时,班上一起热烈参与的盛况……那种盛况,大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经歷了吧,即使有,也会少了我的热情。
成长了,却也感受到失去的东西愈来愈多;明明仍是个孩子的时候,内心是十分憧憬大人们的世界的,然而等眼界渐宽之后,竟发现只有孩子的世界才拥有最美好的单纯。
若有选择的机会,我想,我寧可不要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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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往火车站附近牵车的路上,我默默转头往身旁看了一眼,接着硬是加快了步伐。见状,原本走在我旁边的逸凡不慌不忙地大步一跨,人旋即又回到了我的隔壁,不管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将他甩掉。
都怪林香菇啦,离开麦当劳前竟然对我说了句:「他是个好人。」还特别叮嚀逸凡要平安看着我回家,连歪歪这枚挡箭牌都被她胡乱找了个理由拉走,我简直欲哭无泪。
「跟屁虫……」低声碎唸了句,我终于停下了会让自己更累的加快脚步战略。
「受人之託,终人之事啊!」说完这句话,逸凡突然伸手拉住我,「等等。」
没预警地被这么一拉,我绊到脚差点往前摔,几秒后才稳住身体瞟他一眼。
「你先陪我去牵我的车,我们再回来牵你的车。」将我差点绊倒的矬样尽收眼底,逸凡却装没看见般,也没道歉的意思,只是扬起嘴角说道。
「为什么?」我打算抽回手,但他却坚持拉着;尝试许久徒劳无功后,我皱起眉头,「你去牵你的车,我去牵我的车,各自回家不就好了?不相妨碍啊。」
「不行。」他笑吟吟地望着我说:「现在已经深夜两点多了,让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
「我长得很安全好吗?而且我没有一个人回家……路上很多人。」深深地感到无力,我明白这场仗我赢不了。只要是他坚持的事情,几乎没人能够改变。
「谁说的?我就觉得你长得不太安全。」再度将我的抗议打回票,他不容反对地就拉着我往反方向走,「我陪你回家绝对比一群陌生人陪你回家好。」
轻叹了口气,放弃抵抗,我提出最低限度的要求:「那起码把我的手放开?」
「不要。」他摇头,「你是逃跑的前科犯,万一放手你就跑了怎么办?」
垂下双肩,我喃喃地反驳道:「又跑不赢你……」
这似乎被逸凡听见了,他笑着将另外一手伸过来,很亲暱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板起脸孔瞪他一眼,我相当不习惯地缩缩脖子,还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拨得更乱,惹得他一阵笑。
放下拨头发的手,我忍不住抬头看他,看着他那张总是带着愜意笑容的脸孔。逸凡一直都是这样,平时就面带微笑,也不懂得跟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对女生,常无意识做出一些会让女生误会他对自己有好感的动作。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不了解他的人却不一定知道……就像多年前的恬琪。
「怎么了,小雅?」或许是盯着看了太久吧,逸凡除了伸手阻挡我的目光还打趣地说:「就算我们很久没见面,也没必要这么认真地观察我啊!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半瞇起眼,对这番话实在懒得作出回应。
「还是,你有什么话想说?」接下来的这句发问,让我的脚步稍稍停滞了下。
有很多话想说,好的坏的,开心的悲伤的,以及关于那持续了五年多都还无法停止的想念,想告诉他的,太多太多了。
然而,等逸凡真正站在我的面前,我却发现自己连一句都说不出口。
「……没有。」迟疑地摇头,我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闻言,逸凡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困惑地用馀光捕捉他的侧脸,他嘴角的笑敛去了些,但眼里似乎多了点落寞。
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很想道歉,说声:「对不起,其实我很想你的,有说不完的话想对你倾诉的。」
可是我却办不到。
心里有些苦涩,眼眶也有些痠涩,我努力将卡在喉头的悲伤给嚥下肚去。
「虽然你没有话想和我说,」这时,逸凡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嗓音却清楚地传进了我耳里,「但我却有一堆话想告诉你耶……你觉得该从哪说起比较好?」
对上我的目光,他的眼底有着不容忽视的诚挚。
咬住下唇,右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我相信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丑,一脸要哭出来的模样绝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这种事情,你不会自己决定喔。」用喑哑的声音说罢。我撇过头,伸手往上半脸抹了一把。
「好吧。」他笑了笑,这时倒也颇体贴地转头不看我,「首先就是,既然已经被我找到了,可以不要再躲我了吗?这几天我想了很久,拟出了很多作战策略,要是你再躲我的话,我就要一一执行了。」
我愣了半晌,才不大确定地问道:「你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我很有诚意地想和你签订和平条约,让我们的未来可以一帆风顺。」他露出无辜的神情。
我索性翻了个白眼给他看。
「不然,至少给我一个必须躲我的理由吧?像是受到诅咒,离我太近就会减寿,或者是我长得太帅,怕跟我走太近会一起被外星人绑架之类的。」他看似很认真地在举例,但我听了只想送他的裤角几个鞋印。
我吶吶地道:「躲人还需要什么理由?想躲就躲了。」
「那是不想见到我囉?」他顺着我的话反问。
犹豫了会,即使明白他可能会受伤,我依然点了点头。
他果然露出被打击到了的表情,苦着脸说:「你让我挫折了。」
我耸了耸肩,只能回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小雅,你是不想见到我呢,还是怕见到我就会想起以前的事?」随后,他突然一针见血地问道。
我反射性地撑大眼望着他。
原来,他是知道的,知道我心里那块受过创伤之后產生的疙瘩。然而我一直不愿意提,也不愿面对他,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拖到现在才询问。
注意到他在看我左手上的疤痕,我有些慌张地想将手抽回,但他却扣紧了我的手腕,将我往他的方向拉。
「小雅,不要逃避,至少不要逃避我。」他忽然拧紧了眉心,「谁会伤害你,谁不会,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
「我就是不清楚!」恼怒地吼完,我自己怔了一下,才缓缓地低下头。
如果清楚的话,又怎么会在国中的时候被恬琪伤害,留下手上这道疤痕,毕业后狼狈地搬了家,切断和所有国中同学的连系呢?就是太过迟钝又太单纯了,不懂得怀疑别人,不认为朋友之间的情谊也会决裂,始终盲目地相信着自己相信的事,才会跌得这么重。
所以高中以后,我学乖了。我开始冷静地剖析他人的性格,开始将自己隔离出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也开始对永恆两字嗤之以鼻。
只不过,我气的是自己,是从前那个太傻太天真的自己,所以不该迁怒到逸凡身上。
「对不起……」于是我俯首道歉。
逸凡沉默着,等我抬眸望着他时才轻摇了摇头,眼里充斥的情绪不是诧异,而是失落和自责。但我并不想让他感到自责,真正出了问题的是恬琪和我,与他无关。
「如果可以更早察觉到,就好了。」他忽然说,话语中带着比我还浓的歉意。
叹了口气,这句话反而让我更烦躁了,「你察觉得不算晚了,更早察觉到又能怎么样?你能阻止恬琪喜欢上你吗?可以阻止我被──」
及时噤声,我呼出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后才淡淡地道:「没什么,当我没说。」
微微啟口,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之后,我率先发言堵了他的话。
「别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我不希望你这样,也讨厌这种行为。」
他定定地看着我,不再说话,表情也没变,这反应教我有些无所适从。至少也点个头或皱个眉吧?我完全无法猜透他现在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下一秒,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片寂静中被巨大的铃声吓了一跳,身体反射性颤动了下,我连忙伸手想往包包里掏出手机,无奈左手还让逸凡抓着,无法自由动作。
望向他,我尽量和缓地说道:「我保证只是接个电话,不会跑。」
闻言,他貌似还考虑了一阵子才放开我的手。瞥见被握住许久的手腕上出现了圈浅浅的红痕,我脑海中空白了半秒才开始动手翻包包。
刚接起电话,香菇尖锐的嗓音就从另一头传来,「怎么这么久才接!」
我将电话拿远了些,瞇起眼啼笑皆非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喔?」
停顿几秒,她才迟疑地问:「你在干么,回到家了没?」
「唷,託女王洪福,我现在还在火车站附近。」故意酸溜溜地说,我难得对她哼了一声。
「还在那做什……好吧不问了,你到家的时候给我封简讯吧,我如果还没睡会打给你的。」香菇显然也对事情的发展有点意外,难得会把想问的问题腰斩不问了。
「嗯,知道了。」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记得,但先答应了再说。
才刚按下结束通话键,我的手机就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抽走。
「喂!」反射性地大叫了声,我急忙想抢回被逸凡夺走的手机,「还给我!」
「等我一下下就好。」他将手举高,无论我再怎么拍打他,依然不受影响地拿着我的手机开始按按键。「我想要你的电话,但你大概不愿意给我,所以我只好这么做了。」
「我、我会给啊!」竟然心虚地结巴了,真想剪断自己的舌头。
接着,我听见另一个手机铃声响起。逸凡肯定是用我的手机拨他的号码了!哪有人这样拿到手机号码的,根本抢劫啊!有强盗啊!
随后逸凡笑了笑,将手机递还给我说:「那么,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就别太计较过程了。」
这是歪理,这绝对是歪理。
默默将手机塞回包包里,我又默默替香菇记上了该算帐的一笔──害我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间接使逸凡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你的机车到底停在哪里?」口气很闷地询问,我实在不想浪费时间继续耗在这里了。
「机车?在火车站附近啊!」这句话,他竟然可以用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对着我说。
我的思绪停摆了数秒才反应过来,「等等,所以你现在是带着我走反方向,我们是离你的机车越来越远的意思吗?」
「嗯,就是这样。」他点头。
浑蛋!我要被逼疯了,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闷不吭声地往回走,我将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整个怒火中烧只差没骂脏话。
「小雅,你生气了吗?」逸凡的口气终于有点歉意了。
「废话!你眼睛瞎啦?」我很想这么回他,但这种衝动很早就被我丢弃了。
半句话都不回,我继续沉默着往前走,打算直接去牵自己的车,他的车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反正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只是太久没和你聊,我才想争取一点时间。」他追上来,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道:「要是错过今天,我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再有机会。这的确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方法,但不用这个方法的话,或许我会连目的的边都碰不到。」
「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骗我。」我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讨厌欺骗,还硬要去踩地雷,有可能不被炸到吗?」
他愣了下,止住了步伐。我不自觉地也跟着停下,转头望了他一眼后,才又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