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莱尔抬起眉毛。“谁的私人卫队不召集蛮族人?你吗,埃蒂乌斯?还是利奥?就连御林军团也不例外。”
埃蒂乌斯好奇地打量着他,说:“那支由瓦伦斯直接控制的军队,是你的心病吧?凯莱尔。”
凯莱尔脸色一沉,利奥笑了起来,说:“当然,不止是他的心病,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病。就他们是对皇帝陛下——噢不,应该说是对执政长官瓦伦斯——宣誓效忠的,他们的首领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站在瓦伦斯那一边。贝利萨,他是仅次于你的东方军区最高统帅,凯莱尔。他人呢?他现在应该在这里才对。”
“当然是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凯莱尔回答。“像条狗一样替瓦伦斯守着我们。除了会打仗,这个人就真像条狗。”
“会打仗就已经很重要了。瓦伦斯没有他,就会失去一条手臂。”利奥说。
凯莱尔笑了笑。“再会打,也比不过乔维安。他在教我的时候并没有吝啬,但我确实离他差着一大截。”
“要你承认自己不如人还真不容易。”利奥咧嘴一笑,“乔维安是个天才,打仗的天才。何况,你毕竟比他小着好几岁,时间积累出来的经验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的。不过,你肯定比我们强,这我也承认。”
“凯莱尔,你就不怕得罪普罗柯比乌斯?他在各方面还是有相当影响力的,既有皇家血统,还是朱利安的密友。你这么不给他面子,他绝不会支持你的。”埃蒂乌斯好不容易插上了嘴,打断了利奥的话。
“就算我给足他面子,他还是不会支持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跟他客气?”凯莱尔说得理所当然,让几名总督面面相觑,想想却又确实无可指责。凯莱尔又盯了利奥一眼,“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这群老头子走吗?再不阻止,你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来。”
利奥嘿嘿地笑了两声,有点狼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利奥,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嘴害死。”埃蒂乌斯转移了话题,问凯莱尔,“克雷达怎么没来?”
凯莱尔回答:“再晚今晚也该到了,我已经下令了,他的船就直接停在金角湾吧。他也应该会来找我。走着瞧吧!现在我关心的只是这老家伙什么时候死。利奥怀念他的床和女人,我也想回家洗个澡。这里的味道让我快发疯了。”
利奥发出一阵狂笑。“噢,凯莱尔,你说这话真不像是打了十年仗的军区将军。”
“我不在乎肮脏,血污和死亡。我厌恶的是这种衰败的味道。”凯莱尔的目光飘向跪在床头的塔希尔,“侍候老头子的滋味并不好吧,塔希尔?你进宫也有八年了吧?”
塔希尔还是没有说话。黑发披垂在他的脸侧,只微微地看得见他长长的颤动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
强权里最有力的支柱往往是有力的军队和武器。在卡利塔和他率领的凯莱尔的贴身卫士把元老们请出去之后,寝殿里的人少了很多,但仍然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气味,混杂着蜡烛燃烧的味道,龙涎香的香气,以及病人身上的腐败的气味。
“哦,我的天,元老院这样的过时的东西为什么还存在!为什么没有被一把火烧光!”凯莱尔不耐烦地说:“把门窗都打开,这里就像个坟墓。他要入土了,我们可还没入土。”
“怎么还不死,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利奥咕哝着,用力擦着额头上的汗。他的皮肤粗糙黝黑得像个山里的农夫,事实上,与拥有古老的罗马贵族血统的埃蒂乌斯不同,利奥确实是个农夫出身。只不过,对于已经不得不容许所谓的蛮族充斥在各阶层的帝国军队,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门窗已经全部敞开,但那股味道仍然不散。腐败和死亡的气息,从那个即将死亡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几乎是一种恶臭了。利奥再看了一眼跪在床边的塔希尔,那张光洁的脸低低地俯下,与皇帝的脸隔得非常近,泛着明净光泽的肌肤与骷髅般的惨灰色让人觉得不忍卒比。几缕乌黑的头发汗湿地贴在他脸颊上,拂在那个将死的人面上,像黑色的雾气。利奥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朝塔希尔走近了一步。
凯莱尔冷眼看着,笑了一声,对着塔希尔说,“你给陛下喝点水不行吗?我都怀疑你究竟是想让他舒服一点还是希望他快死了,嘴唇都干成这样了,你也不给他一滴水。”
塔希尔僵了一下,慢慢地把手里的琥珀碗放了下来。他站起了身,大概是在床边跪得太久,有点站不稳。他直起身来的一刹那,周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在了他身上。。
塔希尔也是一身黑衣,是那种薄如蝉翼的黑色轻纱。纱的质地是硬挺的,宽大的袖口,衣裳下摆在他行动的时候,就像波浪一样起伏,就像是朦朦胧胧的黑色烟雾。他的腰上束着一条黑色绣金的腰带,绣的是一朵朵金色的莲花。
无视一群总督狼一样的视线,塔希尔转过身向内殿走去。他身材高而纤细,走动的时候有种特别的轻盈,像是一朵飘浮在水上的莲花。他行动间有种微妙的扭动,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自然的,没有特别的诱惑,但却是出奇的妩媚。双腿长而笔直,隔着那层黑纱都能感觉到肌肉的弹性和活力,那是一种几乎会扑面而来的青春的感觉,与床上那个濒死的人形成了一种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凯莱尔注视着塔希尔消失的侧门,若有所思地说:“普罗柯比乌斯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我昨天进宫的时候,陛下情况确实还算不错,至少还能说上几句话。今天怎么就……”
利奥几乎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眼睛都在闪着绿光,连凯莱尔的话都没听进去。“难怪他进宫后,能得陛下的宠,一直到让他做了内廷总管的地步!”
凯莱尔冷着脸笑了一笑,说:“这个小娼妓对朱利安的影响力一点不小。本来大有雄心的皇帝陛下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些年来,朱利安一定要复兴异教,闹得实在是太难看了。还要对波斯开战,哼哼,塔希尔又吹了多少风?倒把自己的命陪了进去。”
埃蒂乌斯摸了一下脸上的刀疤,说:“我听说过,这个塔希尔的家族是从波斯逃亡而来的,从君士坦丁大帝建都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已经好几百年了。十几年前,他家族被控叛乱,后来他就被献进了宫里。但是……他既然来自波斯,为什么还要唆使陛下出兵波斯?”
“谁知道!!”凯莱尔厌恶地皱了一下眉,“那就只有问他自己了。”
利奥追问:“我听说过他入宫前是个娼妓,这是真的?”
凯莱尔没有回答。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的亚美尼亚军区总督伦巴德慢悠悠地说:“凯莱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再难听的都说尽了,这时候难道还打算照顾陛下的脸面?塔希尔以前就是个娼妓,被卡依玛选中训练后才送进了宫。从前我们那位声名卓着的大帝还非得要娶一个竞技党出身的娼妓当皇后,立她为共治者,为此不惜与元老院对抗,修改不得与娼妓通婚的法令。比起来,让塔希尔做内廷总管真不算什么,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要说权力,尤特罗皮乌斯当权的时候比他强多了,甚至能干涉牧首人选。只要别让他进元老院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埃蒂乌斯咕哝了一声,“要不是尤特罗皮乌斯胆大包天,妄想进元老院,他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伦巴德耸了耸肩。“就算元老院早已经不是罗马的样子,但让一个男娼出身的阉人进入元老院,也足以令他们中风了。”
“卡依玛?”埃蒂乌斯重复了一遍刚才钻进耳朵的名字,想了一会,“噢,是陛下身边的执事宦官。他以前不也是陛下的……那塔希尔他……也是?”
伦巴德笑着说:“你掀开他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凯莱尔皱起眉头。“这不是满足你们好奇心的时候。他不是,不用看了。”
利奥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凯莱尔,你对他动过手?不然你怎么知道?”
“我?我还看不上他。何况他是朱利安的宠臣,我是给自己找事吗?”凯莱尔说,“你们不长脑子啊,听他说话啊,一听就知道了。”
利奥大概是嫌凯莱尔的回答太不够味了,失望地耸了耸肩。“没听过,他今天晚上一直没开口。”又加了一句,“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塔希尔看起来有点眼熟?”
伦巴德保持沉默。埃蒂乌斯也不说话了,只是瞪了利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凯莱尔问:“像谁?”
埃蒂乌斯与伦巴德都像突然变了哑巴,只剩莫名其妙的利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凯莱尔也不再问,心不在焉地用手敲着身旁的柱子。沉闷的声音回荡在宫殿里,一声声地单调而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