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躬身一长揖,郑重道:「先生如此精湛的医术让瓏灭大开眼界,实为佩服,今日要不是有您的妙手回春,七爷恐性命不保,瓏灭在此向您致上万分谢意。」
我朝他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举手之劳罢了…骤雨所懂得仅仅是外理而已,然而瓏先生所懂得却是根本之治,假如两者合而为一,那必可造福更多的患者。」
见他本就不太有波动的脸上大大喜形于色,双膝一曲就这么矮了我半截,欣喜道:「先生说的极是!极是啊!如您愿意…在下甘愿在先生身边学习医理,并且将之结合,广行于天下!」
老娘心底那一个ox,活到这把年纪,竟然要收一个万年老不死徒弟…这有没有搞错啊?我那悠哉悠哉的快活日子可不是要黯然离去了?不成,说什么老娘也不会笨笨地就给他栽下去,但见他如此跪着…我那小心肝啊这又给他软下去了。
我迈前一步,朝他大摇了食指,「收你为徒那是断不可行的,但是…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医理集结成册供您参阅运用。」
他本因第一句而揪结的脸色又因后段话而上扬起来,「先生说的可是真?!」
我朝他点了头,「不过可得花上个一年半载吧…必竟要重拾荒废三年多的本业,这可是在大大考验我的记性。」唉…我说你啊你,就是好心过头,你看,现在又多了个重责大任,小说都赶不完了还跑去写啥医书,傻字怎写?就你这笔画!
没想到他竟向我拜了下去,老娘傻眼外加僵直,听他嘴里说着:「瓏灭在此先向您道谢了,请受在下三拜。」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部,在他拜下去第二次前停止了他的荒唐,这小子是想折我寿是吧?强拉了他起身,慎重道:「瓏先生,在下不过区区一介后辈,可受不得您这大礼,医书的事您儘管放心,骤雨从不是出尔反尔之辈,待完成后,必将之转赠予您,不解之处随时候教,在下必定为您解惑。」
他大喜过望,「瓏某先谢过先生了。」接着再朝我躬身一拜,我罢了罢手,假意打了个哈欠,他见势赶紧回:「先生累了就先休息,瓏某先告退了。」我朝他点了头,「不送。」转身入自个儿房门,退去了沾有血跡的白衣,洗漱了一番后,换上懒人装,头一栽窝进了厚被里,沾枕即眠。
在梦里,我看见了久违的自己…她穿着一身白袍,笑得灿烂,右手牵着同样身着白袍的高大英俊男子,我认得的…那是有名的内科医师,犹记得事发当日早上还与他在走廊打过照面…他们有说有笑进了电梯,直到门关上,他们的手依然紧紧交握…
醒来,发现眼角滑出的泪水,乾笑两声,我知道的…那根本不是梦…我是看见了那世界的现在,看见了自己的躯体还健健康康活碰乱跳地真实活着!
二话不说,我跳下了床,披了件外衣便衝出门跑下楼,唤了正在跟棋痴对弈的兔崽子,他抬头,看向一脸慌乱的我,「七嫂怎么了?」
老娘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快带我进宫去找你父君!」
马车一停入偏殿,老娘等不及他扶便跳下了马车,怒气冲冲衝了进去,见殿前那两尊活佛坐在那里喝着间茶,看我跑进来,男的缓缓放下茶杯,笑露六齿从容说:「小雨,谢谢你了,我听说动刀非常成功。」老娘一听这话怒瞪隔壁赶来的兔崽子一眼,扭头回:「成不成功还得看你那宝贝儿子的造化!」
女的走了过来,口气透着担忧:「小雨怎么了?是受了什么气让你这般不高兴?母后替你作主。」
我瞪向座位上的老不死,一字一字问:「上回你说我躯壳已毁可是真?」
他走了过来在我身前站定,回:「千真万确。」
我看向他神似于鬼亲王的眼眸,不改怒意:「可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我躯壳还活生生的存在,你要如何证明?!」
他叹了一口气,手轻搭在我肩上,歉然说着:「小雨…当你的灵魂完整的脱离原躯体后,七日内如果未回,那身躯便再也无法融合你的灵魂…等于是毁了,而当初,我为了让你过来与小七…故施了扭转之术将萧遥的灵魂与之对调…」
听到这里,想装不懂都难了…我拍掉他的手,脚步狼蹌,「所以…你是说…我与萧遥的灵魂…互调了…」见他困难的微点了头,「当时能符合条件的只有她了…她刚好从树上摔下,灵魂偏离了躯壳…」我呵呵的笑了…接着抑止不住的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到我胃酸都逆流了。
女的上前来欲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我挥开她的手,用手背抹去泪水,头也不回的离开,我坐上马车,也不等兔崽子进来,便让马伕驶离。
一路上,我睁着一双乾涩的眼睛不愿让它闭上,看着天边山雨欲来的灰云,那不正是反映老娘的心情吗?没多久,窗外的景色蒙上一层雨刷,豆大的雨珠极速地打向地面,轰隆隆的雨声使我的心由痛苦、扭曲、混乱归为平静…当马车驶进府邸后,我命马夫在一旁停下,下车用走的回屋,他为我支起伞,我摇了摇头一手挡去,任由那倾盆大雨洗去我一身疲惫,我走过大道,穿过金黄银杏林,浑身湿透地坐进院前的棚里,完全不在乎未好的身体,直到如今,我才体会到何谓心冷…
一阵大咳不止,等缓和后,我张开手,鲜红色的手掌别人看了会触目惊心,然而此刻,我却希望当我闭上眼,就是生命燃尽之时…
只有天知道,我多想只做原本的我,只有天知道,我多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何是我?为何倒楣的偏偏是我…
我任由泪无止尽的滑下,时间彷彿在此刻停止,我缓缓合起酸涩的双眼,在黑暗来临前,我望进了两汪担忧的紫潭…
「小雨!」
我发了高烧整整两天才退,当真正清醒张眼之时,那应该老实待在床上养伤的病人此时此刻竟然坐在床沿就近照看我。
我无语看他,见他开心地亲吻了我额际如蜻蜓点水…苍白的脸未见起色,我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他,发出的声音却沙哑到语不成句。
「谁…让你…起来的!咳咳!」我狂咳不止,他拿了杯温水让我顺气。
「可有好些?」我点头,再问:「我有准…你…起身吗?」
他装聋作哑的功夫更上层楼,帮着我坐起身,语带轻快:「小雨,肚子饿不饿?我让人备些清淡的可好?」
我摇了摇头,一点食欲皆无,此刻的我只想当隻蜗牛躲进壳里再睡他个三天三夜,「我还是睏…再让我多…睡会儿…」
「成,但你得先吃些东西再睡,我怕你撑不住…」他担忧的神情令我想别开眼,我忍住扭头的衝动,朝他点了头,他见我答应,一张脸瞬间上扬,打了个响指,让门外的侍女下楼准备。
回头,一脸欲言又止,想讲不讲样…自以为是待字闺中的大玉女,我没逼他,任他自个儿兜圈去,用无力的软手取过一旁的木梳子梳顺一头乱发,他握住我手将之取走,我任凭他梳着,良久…上头传来他的轻叹,抬头与他对视,那深幽的漩涡里,透着多少我看不出的惧怕…
见他缓缓开口:「小雨…别再独自难过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