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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门进屋,意外看见吟翔在家里,他和妈正开心地聊天。看见妈高兴的样子,把我的心弄得更痛,如果宋经理是他该多好!
    「阿淑,宋经理去朋友家路过这里,知道你男朋友跟你见面,就留下来陪我。」
    吟翔怎么会看到我和他见面呢?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对妈说:「很晚了,要早点休息。你忘了医师交代的话吗?」
    「我在等你,不然早就想睡了。」妈跟吟翔告辞,就进房去。
    「见面了。」吟翔关心地问。
    我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谈得怎样?怎么还是不开心。」
    「他是来和我道别的,忽然又回心转意,我也不知道什么力量使他改变;对他,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想到他离开的绝情,我忍不住掩面痛哭,好久好久才止住伤心。我对吟翔说:「我好累,想早点休息。」
    「很晚了,我也该回去。别想太多,还有人真心的关心你。」
    我看了他一眼,无心去追问下去。茫茫人海,谁是真正关心我们母女的人?连三哥都令我失望,我还能指望谁?送他回去后,我走进房里,再一次把周靖荣的信摊开来看。也许是这段真情让他不捨吧!可是真情如何抵得过七百万的诱惑。我瞪着大眼睛,直到天亮。
    胸口满满的闷气,也许周靖荣一通电话就能让我云淡风轻,可惜!他没有打来电话,我也知道我不会等到救命的电话。
    吟翔求我别整日不言不语,他说看了心好痛。他那知道我的心更痛,友情关心的痛怎么比得上爱被撕裂的痛。
    妈妈似乎也感到我的不寻常,担心的直问我是不是那里不舒服,为什么不吃不睡?
    房里的灯常点到天亮,我只是一遍又一遍重覆读着他的信。
    勉强提起精神去上班,勉强和妈应酬。
    脑子里常常浮现白色光幕,由点而面,由大而空,然后宇宙只剩下我一个,天地空荡荡的,而我好像只有虚飘飘的灵魂;总是要我拼命集中精神,才能把白色光幕驱散,让自己重新站回地面。
    那些女人舌比疋布还长,心比青竹丝还毒,我实在不想待在办公室里,我告诉宋经理要出去走走。有时我对他们的指指点点厌恶到极点时,我会不告而别。
    满街的车辆来往急驰,空中尽是狂风飞沙。笔直的街道突然像地震一样幌动起来,车子扭曲前进,随时都有被摔出跑道的危险。我赶紧避开,抓住石柱不放,直到地不再震了,我才继续往前走。走累了,我会找个乾净的地坐下来休息。
    有一次遇到宋经理开车经过,他坚持要送我回家,我没拒绝,因为我永远都是顺从别人决定的人。他要送,就让他送,反正我也反抗不了。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和我一样总是在哭泣?大概又跟玉綺吵架了吧。
    奇怪的是,妈也哭了,常常站在我身旁不走开,害我想看周靖荣的信都不敢去拿。因为那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让妈知道,不然她会为我担心。她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增加她的负担。
    又是接连几个晚上我无法入眠,早上我爬不起来,我决定不去上班了,免得苏怡、阿菊她们耻笑我旧病復发。我讨厌人家骂我是疯子,我只是心苦,她们根本不了解。
    「阿淑,你出来一下,有位先生找你。」
    是周靖荣!他忙完了要来见我,毕竟他还是爱我的。我跑到门口,那个人我不认识,他手上捧着一个包裹。
    「周先生说他有事不能来,託我送这东西给你。」
    双手捧着它,我觉得有些沉重,我已经猜到那是什么。我没有勇气打开,只是楞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那人被我吓呆了,向妈妈点个头转身就离开。
    我记得好像是妈扶我坐下,我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个镜框,镜框里装着一张甜甜女孩的素描,以及女孩寄去美国的一堆信。
    我笑、我落泪,盯着女孩的素描出神。好久之,我对着她咆哮:「为什么你不是大学生?为什么你没有七百万?为什么你有一个留美的哥哥,却依然过着凄凉无助的生活?」
    「淑仪!淑仪!」
    好熟悉的声音,但决对不是周靖荣,他不会再出现我面前,他早就决定作金钱的奴隶。就算在我面前他才抬得起头,才能昂首阔步,他还是寧可选择医院不选择我。因为对一个孤儿来说,钱、医院比爱情、自尊更诱惑。
    「淑仪!你醒醒,不要这样,你知道伯母好害怕、好难过。」
    我终于看清楚叫我的人是宋吟翔,也看到他的关心和悲伤。可是我很好、很平静,周靖荣已经不能干扰我了。现在,我的心里没有波涛,连小小的涟漪也不兴起,极似寧静海。只是,吟翔为什么要伤心?我希望他的心里只有玉綺,我不希望玉綺跟我的命运一样。失恋的滋味好苦、好痛,可是我不能说。
    我告诉吟翔,我很好,他和妈扶我回房间,他们要我躺到床上休息,我都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只要他们高兴,什么我都可以配合。
    不论我觉得陆游写釵头凤的心情如何,我无法易地品嚐他的心境,如同他无法了解我的痛一样。这种事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就像劝我的人看不到自己老婆的伤心,当然也不明白我的感受。心碎了,心死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才能嚐出滋味。
    等他们离开房间后,我偷偷爬起来,从新按顺序排列整理每一封信。把他写给我的,我回他的,一封一封按顺序排好,然后一路往下读去。
    我们曾经拥有天地间最纯洁、最伟大的爱情,我的热情始终不变,他…却忽然变冷了。我告诉他的,要他支持的、和我分担的,他一字也没回应。我慌乱地找寻他的回信,看到的却是一封比一封短,一封比一封冷的信。
    桌上有两个镜框,是同一个人为同一个女孩画的,其中一张原本应放在思念她的人桌上,现在竟然全放在这里。这样,他抬起头时看不到她怎么办?而我看了会心碎。
    『江忆!天下竟有人退回别人已付出的感情,却又不收回他自己放出来的?不公平!我也要把他放出来的感情全部退还给他。江忆!我没有他的地址,我怎么退啊?你告诉我,我怎么退啊!对了,我把它烧掉,化成灰洒在江河里,让水载着她的情流回他的身边。水!这里没有水啊!有了,还是把它散入空气中,随着风吹,飘进他的呼吸。』
    既已决定,我立刻动手撕碎每一封他寄给我的信,划了根火柴把它燃烧起来,熊熊火焰像晚霞,映出我们的相遇、相识,忽然晚霞消失了,我们的影子也不见了。我打开窗户,抓起一把灰洒向空中,黑色的灰在夜空中飘呀飘,很快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请江忆帮忙,务必要帮忙把他的情还给他。
    还给他?江忆既然能把他的还他,为什么我忘了把我的也託江忆一起带走?也许他会像那天晚上又忽然回心转意。对!我要赶快把我的信再寄出去。
    我再动手撕碎剩馀的信,又划了一根火柴燃烧它们,应该会再起一阵晚霞,但是我看不见晚霞,也看不见夕阳下的他和我,只有浓浓黑烟缕缕漫起,呛得我好难受。我不住地咳嗽,伸手去拨火苗,突然晚霞重现,我又看到周靖荣了。
    「淑仪!你在干什么?伯母,快去拿药膏,她的手烫伤了。你痛不痛?你又在干什么?」
    有个无聊人硬是阻止我,我大叫:「我要把它散在风中,江忆会帮我把它带给周靖荣,让他想起我们的相识,也让他温习我的爱和痛。你说,他会来看我吗?」
    「你振作点好不好,不要这样!」
    妈妈慈爱的声音立刻让我回到她身边,我说:「妈,我很好,你不要哭,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不要你。」
    我想再伸手去抓把灰,那个人又来拦我,我终于看清他是吟翔。他苦着脸说:「先擦药,手才不会起水泡,我帮你把它散入风中,让江忆带走它们。」
    吟翔的话让我安心不少,我感激他,也感激妈妈,只有他们最挺我。我对他们微微一笑,说:「只有你们最好,永远都帮我。」
    「伯母,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最好打电话找她三哥,今晚我就留在这里,你别担心。」
    「宋经理,谢谢你。」
    知道爱送出去了,我放心地蒙头大睡,这一觉睡了好几天,我的精神好多了,虽然心仍很痛,但见到妈为我消瘦、憔悴,我决定打起精神,重新站起来。
    吟翔帮我请了一星期的假,而他几乎天天都来陪我和妈聊天;我很感激。
    三哥带着全家人来泰山,三嫂和小妍陪妈在客厅聊天,三哥要我赶紧振作起来,他会帮我留意好的对象,叫我别再为周靖荣的事难过。
    「我没为他难过,我也不想嫁人,你更不用替我找对象,你有没想过我嫁出去后,妈怎么办?」
    「我们会常回来看她。」
    「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泰,等你们有空再来看她。她有关节炎,天气一变脚就痛,曾经痛到不能抬手梳头,不能下床走路,谁去开门让你们进来照顾她?谁煮饭给她吃?」
    「真是这样,我自然会接妈跟我住在一起,我不是没良心的人。」
    「是吗?」
    「三哥从小跟你最好,我骗过你吗?」
    「你没骗过我,只是你们很放心的把妈交给我,我也一直在尽我的责任。可是,最近我常忘记她,要好久好久才会突然想起,她一定很寂寞、很孤独,你们知道吗?」
    「我知道,我会儘快想办法把妈接回家。不过,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替我操心。」
    三哥用严厉而关爱的口吻说:「你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吗?妈怎么捨得离开你。」
    「如果我不管妈了,妈就捨得离开我,你就非管不可,对不?」
    「我当然会负责,你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改变你三嫂的想法,她现正和妈在聊天,慢慢来,她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好的。」
    「不能慢慢来,我怕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阿淑,你在说什么?你这个样子,就算我可以好好安排妈,又如何安置你?」
    「我不用你管。」我有我的想法、去处,三哥不会明白。也许我需要用行动让他明白,但我不能告诉他,否则,这计就不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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