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全国知名的连锁式快餐店也不例外,玻璃上贴满了近期的各式优惠及特色套餐传单,即使我站在快餐店外面,拿着蜜桃汁慢条斯理地啜,里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我。
我顶着太阳眼镜,装出在等人的模样傍在玻璃前,不时挪至广告宣传单之间的缝隙,瞇眼观看店内的情况。
错不了。那个穿着橙色制服,在店面垂头工作的男人,他跟哥哥分明长得一模一样,那种对待客人的微笑,跟他买衣服时问女店员折扣的笑容是一样的!
这个人曾经是崔子行,现在改名做段子思。
为什么会这样啊?
哥哥多才多艺,又是一流大学毕业,他再怎么潦倒也绝不至于干这种低等工作,钱挣得辛苦,工作时间也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现在不是大少爷没错,可不代表他得做这种没前途的工作吧?
我深深呼吸,不再注视那个制服男的脸,而是他的行动。
如果他是站在镜头面前,宣传快餐店员工的一流服务态度,绝对是可以拿满分的广告了:他的手脚或许比其他职员慢一点儿,偶尔在同伙的催促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当他把餐盘轻轻推出,示意食物已经齐全时,他必会正视客人的脸,即使手头再忙,也会向客人挤出有礼的微笑,再殷勤地招呼后面的客人。
没错,或许他的动作不太俐落,从很多角度看来都觉得是新人,经理也得提点他、教导他……但他绝对是服务态度最棒的员工,让客人久等一会儿都没关係。
我在外面站了很久,明知手里的蜜桃汁都被我啜乾了,我还是要继续吸。一个个客人在排队,柜檯后的哥哥忙不迭地收钱、收集食物、把客人想要东西全部拼好。真不知道那些女顾客是不是故意的,旁边明明空了还要继续排哥哥的队伍,让哥哥的手几乎没停过!
黄昏了,我未见哥哥离开;我却又饿又内急,把早就空荡荡的果汁纸盒扔掉,拖着无力的身躯返回酒店,吃酒店的膳食了。
当我再回到酒店对面的快餐店时,哥哥已经不见踪影,下班了。
上火车前神机妙算的刘敏聪再三问我,如果崔子行变了,我会怎么做?不过这问题的答案还真要看到现状才知道。
崔子行、不……现在唤作段子思的他之所以不肯跟我讲自己在哪里,自己做什么工作,大概正是这个原因。
我可以很骄傲地说自己是跳舞的,自己将会是最强的金主大人的台柱;但我无法挺胸说自己是必须向人卖笑的快餐店店员。
哥哥不想让我得知他现在恶劣的生活状况。
不行,这样子我不能贸然见他,他可能会更焦急,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得等一等。
我要等多久才能跟他团聚啊?
情非得已,我还是选择我最信赖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致电刘敏聪。
我三言两语,把哥哥现在的情况道出来,不提及地点,不提及他看起来的模样,只用最简短的话陈述我所见到的事实以及我心中的疑问。刘敏聪好像听了一个无趣的故事,连续「嗯」了几声,然后尖锐地反问我。
「你哥不能用『崔子行』这名字吧?」
「嗯。」
「他的身份证是偽造的?」
「呃、应该是吧……你不是说他现在叫段子思?」
「那么,你们家有为『段子思』这个人偽造学歷吗?」
……欸?
我出不了声,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没有人跟我讲过这种细节。我只一口咬定崔子行是一流大学环球商业系出生的大才子,他再惨也会坐在喷着冷气的办公室干活,上班穿西装,下班跟同事去喝杯酒──我哪会想到充满学识的崔子行会仅仅因为一个身份转换,变成没有半点学识的段子思?
如果真的正如刘敏聪猜测,段子思空有一张身份证,一点钱,却什么证书都没有……
「既然没有,他自然要做下等的职业,不需要任何学歷的那种。没有学歷证明,在快餐店干已经是一份不错的正差,起码收入稳定……」
跟刘敏聪从幼稚园认识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卡掉他的电话。我知道他不是恶意的,他不过是像平常那样毒舌、毫无感情、不懂得温柔体贴、不晓得安慰别人……不过真是气死我了!
拋弃一切的哥哥,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吗?这几年以来,他半工半读,完成了大学课程,跟老头子累积下来的商场经验,全都没了?不能向任何人证明吗?
明明是这么有才华的哥哥!
无论是商业上还是艺术上都有一手的哥哥!
我立即拨至老头子的办公室,只等了两三秒便听到他的声音。
我什么都不多讲,单刀直入地问他为段子思的各种安排,包括学歷证明。
「没有。」
他竟然这样回答。
「你竟然敢这样答我!你还配得上当父亲吗!」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认同我是你们的父亲。」
我顿时语塞,上下唇颤抖,想了十多秒依然咬不出任何字反驳。没错……我就是这么卑鄙犯贱,到了这种关头,我才旨望老头子能帮哥哥,能帮我们衝破难关。
他终究是哥哥最信赖的男人。
他终究是在背后支撑着崔家的男人。
他终究是我们的老爸。
我不旨望他,难道要旨望刘敏聪帮哥哥打点一切?
我气得想立即卡掉通话,但手指浮到「中止通话」的按钮上,却又迟迟不敢按下去。等了一会儿,手机总算震出他的声音:「他没有告诉你吗?」
我勉强把手机放回耳边:「告诉什么?」
「你不用担心,他有自己的规划。」
「什么规划?就因为被当作没学歷的白痴,他只能做快餐店店员!」
老头子沉默良久,我握着电话的手已经渗汗。好不容易总算等到对面的线路传来回应,先是苍老的叹息,紧接着是他的保证:「我会处理。」
「……谢谢。」
我乾涸的喉咙吐出两隻字,这恐怕是这几年来我第一次对他道谢吧。
他没有嘲讽我,也没有反口,更没有推卸责任般拋出「我不一定能帮他翻身」这类话,老头子仅「嗯」的一声和应我。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好聊。静默了将近一分鐘,我才尷尬地说再见,匆忙把手机拉开耳朵,按下中断通讯键。
即使哥哥不再姓崔,老头子也无法铁下心肠吧……
刘敏聪说得没错。除了给我们生活费,他……一直都有在乎我和哥哥。
老头子的援助没有那么快传送过来,哥哥依然在快餐店干着跟他完全不相配的工作。每逢午市、放学时段,人流特别多,我每次都会看到柜檯前有排成龙的客人,哥哥和其他店员都手忙脚乱的,他头上的帽子在一场大战后歪了下来,但他还得全心应付下一波客人,只有单手按收银机时才有空稍稍整理仪容。
有些时候,人流比较少,但哥哥依然没有松懈的时间,一脸认真地收拾餐盘、空杯、胶叉胶匙等各项用具。
在p市度假的第三天,我总算逮到段子思下班的时间,下午5点。
我小心翼翼地跟踪他,跑到住宅区就跟掉了。正想问问路人有没有留意他跑到哪个方向,我又遥远地见到他了。他好像刚吃过晚餐,嘴唇看起来有着吃饱过后的光泽肥润,人看起来也比较精神。
我特别留神地跟踪他的屁股,不费几分鐘,便见他进了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当然不敢跟进去,潜伏在邮筒旁边,遥遥地看守着便利店的门口。等了超过5分鐘,哥哥还未出来。
喂,便利店没有后门吧?
我提心吊胆地冒出头,一双眼睛谨慎地打量便利店内部,好像没有哥哥啊……视线一扭,从柜檯前移到柜檯后,我差点叫出来。
──哥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干快餐店的吗,搞什么又穿着便利店的制服了?
为什么?他有这么缺钱吗,何必要身兼二职?
我好像理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自己的事情了。因为我绝对会骂他,骂死他!
而他为何每次回信的时间都在凌晨,现在总算水落石出。
我气得牙痒痒的,差点儿就要大踏步走进便利店,把钱包里的所有钱全塞给哥哥再说声「不用找零了」!但我只能咬着唇离开,回到我那舒适的金黄色大酒店里,一个人享受我的海鲜晚餐。
哥哥的晚餐吃过什么呢?
哥哥明明说过他有一笔钱,不需要担心他的生活,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撇除了亲兄弟的关係后,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我到底可以帮段子思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