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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木神龛前,香烟飘渺升腾,案上摆满水果香烛供奉,陈年老酒醇厚浓郁,几盏长明灯火照亮两侧行书楹联:「大义参天地,精忠贯日月」。
    内里铜制立刀关圣帝君身着九龙袍,气势凛然,眉目威严,正注视脚下荒诞景象。
    鲜血由外至内一路滴泄,双手被反扣的傻佬泰被拖进堂中,抬眼那瞬,他看见头顶光亮的坏脑,心又凉了一截。
    很快,浑浊双眼聚焦在不远处,瞳孔不受控地收缩又放大。
    身着一袭墨色西装的男人背对住自己正在通话,而他平日里最宝贝的那柄高尔夫球杆,正在对方手里不停转变节奏。只见雷耀扬用金属杆头轻击着神龛一侧的山水画花樽,就像是在尝试,到底打算用多大力度去毁坏这件价值不菲的老古董。
    听见浩浩荡荡众人入来,奔雷虎转过身叩合机盖,垂下手,用湾仔皇帝的昂贵高尔夫球杆金属杆头与坚硬地板碰撞,慢慢踱步直他跟前。
    这一幕,令矮胖男人怔忪,亦被对方俯视自凌厉眼神震慑。傻佬泰顿觉五雷轰顶般,眩晕的大脑几乎接近空白。
    而他在那对琥珀色瞳仁里,看到雷耀扬不加掩饰的狠戾与冷酷,看到这男人与雷义极为相似的强烈压迫感。
    待众人站定,高文彪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金劳,面对雷耀扬时,神态语气都颇为轻松愉快:
    “雷老板,我先去处理外面那帮人。”
    “你有半个钟时间同他慢慢聊。”
    见到雷耀扬淡然一笑颔首回应,程泰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之前的内心疑虑并不是错估…原来这两个衰仔早就预谋造反!
    怪不得高文彪总与雷耀扬刻意保持距离,怪不得那小子被他安排人追杀也能安然无恙,怪不得他今日还能调派大批人马聚集家中将自己围困……
    此时这两人站在自己面前,宛若从阴曹地府来的黑白无常,要强强联手索他这条老命。
    矮胖男人猛然清醒,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卖鱼佬洗身,完全没得指望。
    但即便现在自己灰头土脸,傻佬泰依旧拿腔拿调,忍住剧痛作出一副长辈姿态,挺直腰背对二人开腔:
    “好哇,好哇,你们两个扑街仔…原来早就串通好了?!”
    “怎么?想在我家里灭我的口?想在关二爷面前要我的命?劝你们想清楚点,要是我死了……你们也没得安乐茶饭食!”
    听到这番毫无威慑力的话语,黑发男人嘴角上扬轻蔑一笑,晃动着球杆不疾不徐倒退了几步。
    而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他二话不说抬手一挥,弧形抛物线快得只剩残影,簌簌风声如雷贯耳。
    下一秒,许多双眼都见证血浆飞溅的瞬间,几滴黑红液体溅洒在关圣帝枣色面容,紧接着,他们看到程泰重重倒地,终于忍不住痛嚎出声。
    刚才那一杆力道十足正中鼻梁,矮胖男人两眼一黑,整张脸在瞬间皮开肉绽,浓稠血液从他苍老的皮肤下不断外溢,将木纹地板晕红一片。
    就在他痛苦到惨叫连连时,雷耀扬走至他跟前,居高临下冷声道:
    “泰叔,你那套过时规矩早该改朝换代了。”
    “当着关老爷的面我也同你讲明白…这世界上,能够说服我的宗教,根本不存在。”
    “现在出来行古惑哪个兄弟不爱黄金?你问问字头里,还有几个记得洪门三十六誓?”
    “同富贵当然会为你卖命,但是那么多银纸都只进你自己口袋,脑袋埋屎的低B才会跟你。”
    说罢,他抬眼,高文彪立时心领神会,示意众人匆匆退出门去。
    片刻后,堂内只剩下三人。
    程泰叱咤江湖几十年,自认权势地位比肩本港商贾大亨。只是从没想到平日里气焰嚣张、不论走到何地都有一堆保镖细靓簇拥的他,此刻已然变作一堆烂肉瘫在地板上,活脱脱一头任人屠宰的丧家之犬。
    湾仔皇帝的痛苦哀嚎无人在意,金属杆头太过坚硬,鼻梁敲断的碎裂声还在傻佬泰脑中回响,眼前一切,都渐渐变成光怪陆离的重影,视线无法准确聚焦。
    而身姿高峻挺拔的奔雷虎面不改色,似是玩弄猎物一样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故意给对方喘息的空档:
    “算起来,我们两叔侄也合作好多年…我本来不想闹到这个地步。”
    “但是八亿港币、新宏基百分之六股权…全部埋在你身上不觉得太重了点?把雷昱明当肉票卖来卖去是不是觉得好得意?”
    “泰叔,要怪就怪你太贪得无厌。要怪,就怪你动了不该动的人。”
    “同你相识一场,本该好好睇睇告别。原本我想给你一个痛快又体面点的死法,可惜啊,泰叔你不给我这个机会……”
    “差馆里那位金牌大状已经决定不接你这单Case,五分钟前刚刚离开…只怕太子爷要永世坐监不能给你送终啊,有什么遗言需要我替你转告?我肯定一字不漏讲给他听。”
    听到对方说出他昨夜用致命筹码换取的天文数字,傻佬泰才明白雷耀扬肯定与雷义那个老不死站到了同一阵线。亲父子果真血浓于水…他居然傻到认为奔雷虎会对此事不管不顾。
    眼下家中变故横生,傻佬泰心灰意冷,自知在劫难逃。
    见到傻佬泰一副破罐破摔毫不抵抗的模样,雷耀扬心中也稍稍放下一点防备。但只要一想到这两日内发生的所有事,满腹堆积的怒火还是难以熄灭。
    正当他想要开口逼问齐晟真正死因时,听见一阵粗重的闷哼从矮胖男人咽喉抽离,对方突然发癫一样邪笑出声:
    “……呵…呵呵呵………”
    “雷耀扬,那你知不知…昨晚我同你爸爸…做了个交易?”
    “原本…看在他这么大方的份上,我是打算…把这个隐瞒了十九年的秘密带进棺材的……”
    “我记得我早就教精你…干我们这一行,最忌讳在女人身上动情费心思。”
    “…也不知那个衰女给你吹了什么枕头风,让你处处同我作对…难不成,你想替她报仇?”
    “但你真的以为…她老豆的死,就是我杀的这么简单吗?”
    “想不到东英奔雷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个死蠢!痴线!无药可救的傻嗨!哈哈哈哈哈………”
    傻佬泰笑得疯魔,粘稠的黑红血液顺着他深纵的皮肤褶皱不断蔓延,他微眯双眼,仔细观察雷耀扬略显疑惑的神态,表情也愈发狰狞骇人。
    一簇香灰寂静无声掉落铜炉中,堂内不断回荡着程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嘲讽言语。
    雷耀扬下意识握紧球杆不语,眉心紧皱,与一旁的坏脑同样保持沉默,对他这番不明不白的话感到十分好奇。
    最近一段时间,坏脑一直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去追查当年齐家横遭变故的原因,但始终都找不到头绪。他们只知道,傻佬泰在一九七八年被方佩兰以勒索和杀人指控告上法庭,但最终,法官却以证据不足为由将他当庭释放。
    但在调查过程里他们也慢慢发觉,齐晟的真正死因实在太过诡异,就像是一个被人精心掩盖的谜题。
    见到两人都愁眉深锁,傻佬泰心下生出某种莫名快意,浑身疼痛感都变得麻木无觉,令他更加口无遮拦起来:
    “……看来…昨晚雷义那个老嘢没有跟你讲实话…”
    “反正我也快死了,不妨告诉你…其实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策划的…我只不过是替他背锅的衰人一个。但你同那个衰女…你们两个都被他耍了知不知啊?”
    “雷耀扬,想知道宋曼宁为什么一直讨厌你吗?想知道你离开雷家的头一日发生过什么事吗?”
    说话间,眼见雷耀扬脸色愈发难看,矮胖男人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或许…我应该讲得更清楚点……”
    “宋曼宁在嫁给雷义之前…同齐晟有过一段情啊……”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梁山伯和祝英台?不过是对不折不扣的狗男女而已!”
    “告诉你,在你离家头一日,宋曼宁抛弃所有想要同那个男人私奔…是我!是我出手替雷义解决了齐晟这个麻烦!”
    “所以她憎我,憎你爸爸,更憎你!我守住你们雷家的丑事这么年…那些钱,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
    尘封多年的秘闻被骤然揭开,一字一句,拳拳到肉,轰然砸向对此事毫无防备的雷耀扬。
    话音落下,房间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高大身躯微颤,握着球杆的手心忽然渗出冷汗,雷耀扬脑中思绪翻涌不止,完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杂乱无序的回忆海水倒灌一样侵入脑海,宋曼宁在他离家那日的凶恶面孔也随之出现。
    他记得那个日子,也记得齐诗允对自己说过齐晟过世的日期。
    …仔细算起来,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确实相差不到一天。
    难道这就是他一直苦苦寻求又不敢面对的真相?这怎么可能?实在是过于离奇了……
    齐诗允的父亲…怎么可能同他母亲有这种过往?宋曼宁之所以不爱自己,是因为她钟意的另有其人?就因为没有成功私奔…所以才在那日…凶神恶煞地对自己进行那些不堪入耳的侮辱和诅咒?
    而雷义知道他与齐诗允在一起后的劝诫…背后隐藏的原因…竟会是这样?
    他紧盯着脚下仰头怒视自己的矮胖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神智不清了你?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屁话。”
    “不要妄想编造一些无凭无据的谎言,就可以为你自己的愚蠢开脱。”
    “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会信你?”
    此时,傻佬泰视线模糊,鼻孔唇角满是血污,整张脸像是泡发的猪头一样肿胀。但当他努力看清面前的黑发男人愈加恼火的表情时,心中狂笑不止。
    即便知道结局大概率是死,他也要让雷耀扬与雷义这辈子都反目成仇,还要让这小子与那衰女因为此事彻底决裂。
    矮胖男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作出一副和善表情,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火药味十足,却极为蛊惑人心:
    “扬仔…我知道宋曼宁对你不好,雷义也对你敷衍了事…但现在看到你被那个衰女骗得团团转…我真的是于心不忍啊———”
    “你想想看,之前我们两叔侄关系几好…做事一直顺风顺水…但从她出现以后,为你我之间搞出多少是非?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背后…帮过你那么多,甚至还想要给你龙头宝座…怎么会…我怎么会想要害你?哪一次我不是只针对她?!”
    “…她命中带煞!她老豆就是死有余辜!如果不是宋曼宁央求你爸爸不要动她们母女,她们早就跟齐晟一起下黄泉了!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
    “要是她知道真相,知道杀齐晟是雷义的意思…你若还不清醒的话!早晚都会出事啊!”
    傻佬泰用尽全力朝他怒吼,说得似模似样,几乎是声泪俱下。
    或许是因为好几个钟头未合眼,又或许是被对方喋喋不休的哀求吵得头痛,雷耀扬只觉得向来条理清晰的大脑,突然被一股无形力量牢牢控制。
    他拼命想要将这些话语从记忆里清除,拼命想要忘却,但终归是徒劳无功。
    始料未及的瞬间,黑发男人大步向前抬起脚猛踹,傻佬泰一口老血霎时从嘴里喷出。就在高尔夫球杆被他举起往对方头颅砸下的那瞬间,却被另一股力道拼命阻止。
    “大佬!现在还不能杀他!”
    “片面之词不可信!这件事总要问过其他知情人!”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到时再处理他也不迟!”
    坏脑一面劝阻,一面把球杆从傻佬泰头上慢慢移开,同样被这秘密震惊的他并没有丧失理智。
    虽然差佬已经找到雷昱明的具体下落,但现在距离高文彪上位还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今天他们前来的目的,是要把齐晟的死因问个清楚。
    加上几个钟头前他们从Mr.  Adrian那里收到风,对方说远在三藩市的庄炳强已经被警方以谋杀罪名逮捕,IRS加派的专员与几位国际刑警不日也将抵港……如果这时傻佬泰横死,他们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此刻的雷耀扬只觉得大脑宕机一样,已经无法正常运转。
    躺在病床上又陷入昏迷的雷义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确切答案的。即便神志清醒,如果按照傻佬泰的说法,隐藏了大半辈子又能换取那么多钱的秘密…雷主席怎么肯对他实话实说?
    现在,唯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真相。却偏偏是他最不愿见到的那个女人。
    经过坏脑不断分析利弊好言相劝,满腔怒火的雷耀扬才停止手上动作。
    但他还是忍不住,又往已经失血晕厥的傻老泰身上狠踢一脚。背过身时,他怒视神龛上那尊雕像,将手里的高尔夫球杆用力挥过去以作发泄。
    “哐咚!”一声,关圣帝君铜像落下神坛发出沉重闷响,贡品滚落,翻倒的香炉内顿时扬起无法捕捉的烟尘。紧接着,另一侧一米多高的古董花樽也被砸得四分五裂,瓷片碎落满地,就像是自己再也无法复原完整的人生。
    一旁的坏脑没有像刚才那般阻止,只一味在心中暗然叹气。
    他已经许久未过大佬面对事实如此癫狂恼怒的样子,可即便现在计划成功了大半,他们也不能贸然打乱阵脚。
    须臾,球杆弯折到失去破坏威力,堂内打砸声渐渐停息,但极尽奢华的神龛被雷耀扬毁得面目全非。
    随手扔掉那把定制款TaylorMade,黑发男人愤怒情绪也逐渐收敛。他面无表情抬手掏出西装口袋巾,动作轻缓,擦掉自己手背上沾染的几滴血渍,想尽量把自己恢复成听到那些胡话前的模样。
    地上半死不活的程泰还在呼哧呼哧地哼叫,但意识已经在逐渐模糊。
    就在他闭上双目之前,留在视线里的最后景象,是那尊被他日夜叩拜的铜像。威风凛凛的关圣帝君就倒在距离他十多公分的位置上,那对细长英武的丹凤眼正在与他对视。
    矮胖男人突然自嘲似的扯动了几下嘴角,笑声比哭还难听。
    果然啊,只要混迹江湖,谁都逃不过……
    当真是应了深深印刻在他脑海里的那句至理名言:万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难于命争衡。
    ——————————————————
    老嘢:老东西
    TaylorMade:美国高尔夫球杆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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