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有多长呢?
十七岁的我总觉得,人生是个漫长且艰辛的旅程,毫无生存目标的我在每晚入眠时,只希望能就这样坠入永恆的黑夜,不再甦醒。然而仅是短短的三年内,我的人生有了极大的转变,这一切的原由都是起自于那个拥有一双翅膀的男人,为了能早点追上他,我花费了许多的努力锻鍊自己的羽翼,期望能早一天能与他并驾齐驱。
而终究,我们成了一对平凡的恋人,常常约会、通电话、倾吐彼此的心事,如此平凡无奇的生活听来似乎索然无味,但对我而言,能够同时拥有着爱与被爱的幸运,那已是一种幸福的极致。
或许是这样满溢的幸福,已经超过了我所能拥有的额度,所以,在大三升大四的那年夏天,我终究接到了一通命运捎来的电话……
「喂,嗯……你说什么?里晴出事了!怎么会这样,他人现在在哪家医院?……好,我马上到。」
按下手机通话结束键后,我放下手边正忙着的作业,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至医院,忘了自己当时是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突发状况,只记得当我抵达医院时,身体始终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eve,这里。」
闻声回头,叫唤我的是和里晴合伙开事务所的阿仁,他是和里晴同个教会的的教友,也是多年的好友。
「里晴怎么了?他现在在哪?」我紧揪着阿仁的衣服,惊慌的问道。
「你先冷静一点,他在开刀房,医生正在急救当中,情况还不明朗,得等医生出来才知道。」
「急救当中……」我腿一软,幸好阿仁即时扶住了我,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eve,没事吧?可别连你也倒下了。」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待心绪较稳定的时候才硬着声道「刚刚电话里,你说他怎么出事的……我要知道详情。」
阿仁神色忧心的缓缓述道「今天下午我们和客户有一场会议,本来在南部处理事情的里晴是不用特地上来的,但你也知道我们事务所新成立不久,有许多业务上的压力,尤其是里晴他一直很拼命,常常没天没夜的加班,我也劝过他别太燥进,但他就是不听,好像有很大的时间压力似的。」
阿仁每说一句话,我就感到自己的心抽痛一次,我太明白他想早点成功的理由,为了实践和母亲的约定,我们彼此都做了很多努力,但我不知道为了我,他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
是因为他每次见我时总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还是我总是只顾着分享自己的心事而忽略了他的生活?
不管理由是什么,我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轻忽。
阿仁叹了一口气,续道「为了抓紧每一个客户,他坚持亲自北上开会,连夜赶车,结果在来的路上为了闪避一个孩子,就这样滑出跑道撞向分隔岛……唉……孩子毫发未伤,他自己倒伤得不轻。」
「他伤到哪了?」我急问道。
「据说四肢还好,有些轻度挫伤,较严重的是头部大量出血,这才是令人担心的地方。」
看着阿仁的脸色愈加凝重,连带着让我的血液也似乎瞬间冻结了。
「不论如何,我们先别乱了阵脚,我相信里晴是个很有福气的人,天主会庇佑他的。」
「希望如此……」我茫然的低声喃道。
后来的时间,我和阿仁待在开刀病房外等候,为了稳定心绪,我始终紧握着颈子上的天使坠鍊,过度的力量让鍊子深深地陷进我的掌心,划出了一道血痕,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因为心里的折磨已经远超过身体的疼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医生终于从开刀病房出来,我带着毫无血色的脸跑向前,紧张的问「请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他还好吗?」
「目前算是救回一条命了,生命跡象已经稳定了下来,但是……」医生的停顿让我的心一紧「因为脑部受创较严重,病人现在还在昏迷当中,这几天会先送加护病房做观察。」
「他会醒来吗?医生,他会醒来吧?」我哑着声问,眼神开始涣散。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接下来只能观察恢復的状况,再做调整。」医生这么说道。
「请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拜託你们,医生……拜託……」我紧抓着医生的手,不断地恳求,心底的痛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eve,别这样……让医生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吧。」阿仁拉开了我的手,将情绪激动的我扶到一边坐下。
「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里晴……」我完全乱了心绪,过度的呼吸让我胸口一阵疼痛,只能闭起眼睛让泪水不停的流。
「你别太激动,eve,我们一起替里晴祷告吧,相信上帝听到之后,会用祂的力量让里晴復原的。」
「祷告……」我茫然的望着阿仁。
「对,一起诚心诚意的为里晴祷告。」
「好,我们一起祷告。」
在阿仁的带领下,我诚挚的向上帝祈求,不要让命运带走我最亲爱的恋人。
或许是过往的环境影响,我向来不太信鬼神之说,算是个无神论者,即使里晴是这么个篤信上帝的教徒,我仍保持着自己的坚持,不轻易相信所见所闻。
但到了生死关头的此刻,我却几近疯狂的不断向上帝祷告、吶喊,如果创世纪的神话真实存在,那么请别带走我的adam……如果他能好好的活下来,就算带走我的一切也无所谓,我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去换取他健康的生命,在所不惜……
那天晚上,在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之下,我独自搬回了我和里晴的家。
我一个人提着大大的行李走了进去,环视屋内,过往的回忆不断地衝击着我的脆弱,想哭的欲念在翻腾,但我仍是忍了下来。
走进主卧室打开衣柜,里晴的几件衣服还好好的放在里面,我将衣服凑近鼻息间轻闻,那样熟悉的味道令我感到安心。
在那个失眠的夜晚,身心具疲但毫无睡意的我拿起了画笔,开始描绘起里晴和我的共同梦想---伊甸园之家,这是我们一同取的名子,也是我们未来的蓝图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想打造一个最温暖的家,让所有年幼失怙的孩子都能健全的长大。」在某个微凉的午后,里晴这么对我说道。
「喔?你确定不会有像我一样不受教的小孩吗?」我忍不住调侃道。
「这个嘛……很难说,但就算有也没关係,我相信我的恶女会是这个大家庭里最棒的母亲,再不受教的小孩也得折服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可不确定自己有足够的爱心和耐性。」他的讚美虽然有些夸张,还是让我有些飘飘然。
「你会的。」他轻点了我的鼻尖,温柔的眼神总能轻易敲动我的心「我们的成长过程都受过太多苦,太了解内心匱乏的感受,所以希望将来在伊甸园之家的孩子,都不要经歷我们曾受过的伤痛,平安快乐的成长。」
那时,里晴说的那些话,深深地触碰到我易感的心底,直到至今,我从未忘记过。他所描述的那个家,正是我一直以来最渴望的,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避风港,而里晴和我就是守护这个家的父亲和母亲……
边想着,我手边的画笔也没停过,一张又一张的接续画下去,然而不管我怎么画,始终画不出我理想中那个家该有的模样。最后,纸张被我的泪水糊了一遍,我颤抖的放下画笔,缩着身体在沙发上枯坐到天亮。
隔天,我到加护病房去探访仍在昏迷中的里晴。在隔离室外穿戴上防菌衣帽及口罩时,我的心几乎是麻痺的,僵硬冰冷的手指机械式的将一切准备就绪后,缓缓踏进病房内。
几乎是第一眼,我在眾多病床中看到了里晴,他就在那里,安稳的彷若只是休息似的沉睡着。我走到他的身边,极其轻缓的拉起他的手,将它贴在脸颊上,当温暖的体温传来,我隐忍多时的泪水又不睁气的滑落。
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孔,我的心不断颤动着,即便是此刻,他的存在还是耀眼的夺走我所有的心魂,让我只想投入他的怀里,和他共眠。
好一会儿,我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偶尔见他的眼球动了动,以为他正要醒了,却还是希望落空。
于是我选择开口,和他说说话。
「嘿……里晴,我来看你了。」乾哑的嗓音从喉中发出,我几乎要不认得这声音了。
「你别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是eve,你的小恶女啊……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生气囉……」
对着毫无反应的他,我只能压抑情绪,逕自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的目标吧,伊甸园之家,我们要一起建筑的温暖的家,你可是家里的父亲,怎么能偷懒的睡在这,快起来吧……你要的设计图,我画了好多张,看你喜欢那一种都可以,要是不满意我也可以再修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里晴……」
整个会客时间,我不断在他耳边低语,虽然不知道他是否听的见我的呼唤,但就算只有微乎其微的机率,我也要唤醒他的意识。
在会客时间结束前,我把以前从里晴身上抢来的十字架戴回他的身上,轻柔的对他说「里晴,你曾说过,这条项鍊陪你渡过许多风雨,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希望它能再次为你挡去所有灾恶,让奇蹟降临。」
在百般不捨中,我在医护人员的提醒下转身离去,我回头望了这么一眼,里晴依旧陷入沉睡中,飘忽的意识究竟散落何方,医生和我都没有答案。
在那一段煎熬的日子里,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情过于低盪,我开始学习着打理一个家,从打扫、整理住家环境、到烹飪料理、熨烫衣物,我试着让自己投入忙碌的生活里,因为过于安静的日子会让我感到窒息。
屋内一件件洗涤乾净的衣服,一道道热腾腾的菜餚,一盏盏澄黄温暖的灯火,都是为了等待这个家的男主人能早日归来。
每天晚上,无眠的我常常窝在床上画画,画累了就祷告直到入睡,等到天明,又开始循环的一天,上课、打工、探视里晴、回家。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我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在里晴甦醒之前,绝不会倒下。
或许是这样连续不断的虔诚祷告,终于让上帝聆听到我这个恶女的心声,又或许是里晴终年护体的十字架发挥了神蹟,我最亲爱的恋人终于甦醒,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那天,忘了自己是怎么抵达医院的,我只记得在看见里晴睁眼的那一瞬间,麻痺多时的心脏终于开始正常的跳动着……
上天垂怜,将我此生最重要的人送回了我身边,我以为这一次我终于能紧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然而,命运又在此刻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这是我完全始料未及的。
嘿……我最亲爱的你,我的世界因你才有了光亮,才有了生存的意义,所以不论现在你在哪里,请别忘记我们所共有的璀璨时光……
至今,我仍不断呼喊着你的名子,即使你的灵魂已不再识得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