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从玉娘身上隐隐散发着红润的气息,条状似的紧紧跟在玉娘的身后,儼然就像臀后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共有九条。
「九尾!」
身为狩猎队队长,在跑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有能化成人形的妖兽存在于世上,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更别说是妖兽中的传说──九尾的存在了。然而,听他脱口而出指名牠的身分,旁人却不如他表现震惊。
九尾手中重新握紧了刀剑,没有任何空隙地朝着万里的背后奔去。
来不及躲避九尾的猛烈进攻,万里只能半转过身,以一隻手应战。回过头,九尾的狰狞面目出现在万里的咫尺眼前,然后突然像是停格画面般地停了下来。
一支全身漆黑的箭矢从九尾的耳边掠过,那隻尖耳便像是燃烧起来一样地冒出黑烟。
「呀啊啊啊──」
整个柳门竹巷被九尾的凄厉惨叫包围。
紧接着是一连串马不停蹄的脚步声,一辆马车直接从大门处穿越而来。驾马的是一位身着便衣摇着纸扇留着短鬚的年轻男子,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是个双手还维持着拉弓放箭后姿态的少女。
居高临下的月傍一眼就望见万里怀中的星临,她收起了弓,跳下马车,直奔而去,与摀着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九尾擦身而过,来到了星临身边,从万里怀里接过星临,看她失去了意识,抬头朝着万里深邃而略为细长的双眼问道:
「她怎么了?」
一向保持着冷静沉稳的姿态的月傍,却没来得及等候万里的回答,便又怒视着在场中唯一可疑的人选。
「是你?」
收起了刀剑,九尾耳上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傲气,可一点都没有少。
「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们这群不是人的怎么老爱坏我好事?」
月傍站起身来,她睨视着那不断摇晃尾巴的九尾,气势丝毫不比眼前的妖兽还弱。
「承认得很快嘛!不过,我可不像临儿这么好说话,什么动物都救,什么动物都不愿意伤害。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伤人也一样!」
她从箭袋里又掏出了一支玄风箭,瞬间拉起弓瞄准了还摊坐在地上的九尾。已经嚐到玄风箭的苦头的九尾,慌张求饶道:
「我不过是不想让她抢了我的鷺儿啊!」
九尾转向躲在梧桐身后的鷺儿,声声哀凄地呼喊道: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回家,但路途遥远,你如何自己回去?你认得路吗?你要靠什么过活?你还年幼,不晓世事,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捉了去,我这就是在帮你、救你啊!」
鷺儿懦懦地从梧桐身后探出头来,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对九尾的怨懟,只有一声声的哀求。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那儿就是我的家,满满的都是我与家人的记忆,即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想离开,因为,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能继续守着那个地方了。」
「你醒醒吧!你已经没有家人了啊!我们这柳门竹巷里多的是失去亲人的孤儿,大家一块儿作伴不好吗?那里……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啊!」
「我……我能找人帮我。」
「哼!要是有人能帮你,我就不会守着这柳门竹巷了。」
九尾的怒气升到最高,透过尾巴具现化为一阵风,沿着舞台的地板朝着鷺儿所在地蔓延出去,然后像是一隻无形的手将鷺儿攫获,半悬在空中,任由梧桐反应再快,也无法单凭一己之力将她牢牢抓住。
就在鷺儿如风般地就要刮到九尾面前时,颓波朝着地板蹬了一脚,靠着俊俏的轻功飞起,如囊中取物般地将悬在半空中的鷺儿揽回怀中,然后如羽毛从空中坠落般地飘飘降落至地面。
「你也闹够了,不想现在就死吧?」
一句冷峻的话语落下,九尾那股傲气般的防护罩,瞬间被硬生生扯下,露出了不只是尷尬还是无奈的屈服,语气也带着藏不住的支吾结巴。
「我……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争。」
九尾转身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鞭与弩,回头望了眾人一眼,给了紧盯着她的月傍一抹得意笑容,双手往两侧平伸,一个转身,跃过屋顶,飞向天际,没入竹林。
见九尾离去,柳门竹巷的侍应们也纷纷鸟兽散。
沧浪的马车刚好派上了用场,带着星临与月傍以最快的路径往王居奔去。守在王居前的护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想挡下了这莽撞而来的马车,驾车的沧浪正想开口解释,坐在车厢里的月傍已经探出头去,喝斥了护卫,这才让马车得以直奔寝帐,并召来王医。
王医细细把了脉,只见星临的脸色看来无恙、脉象也算平稳,但是就是陷入昏迷怎么也唤不醒。青丘王得知消息后赶来,却见王医束手无策的道:
「微臣可从没见这种内伤啊!」
「你这庸医,脑袋到底还要不要?」
王医与医徒霎时跪了一地,口里齐声喊着「陛下饶命」。佇立在床榻边上的月傍也十分焦急,但她还是敛了敛激愤的情绪,将在柳门竹巷里发生的一切简单说明道:
「父王,我看王医真的是没有办法,这伤……是九尾伤的。」
「九……九尾!」青丘王顿时瞪大了双眼,脸上不由地抽搐着。
月傍叹道:「我们赶到时,已经太迟了。是女儿不好,出手伤了她,却让她给溜了。要是捉住了她,也许她有法子让临儿醒来。
「不、这不关你的事。」
青丘王眉头深锁着,突然听见星临口里轻声唸着什么,急忙凑近一听。
「师父……」
青丘王顿时脸色大变,突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帐外。
※
九尾,曾经是青丘的守护神,曾经一大批地住在青丘里,曾经化为人形完美地融合在人群里。而对于青丘王来说,九尾还是另一个特别的存在。
青丘王将荆榛与万里召到议政殿上,望着低头佇立的两人,青丘的沉默长得令人觉得窒息,心里却想着关于九尾的古老传说,再一点一滴与深埋在心中的伤痛重叠融合,最后竟沉重地压在心上。
他深深一叹,决定不再去多想,不想再因为自己的感情用事坏了大事,约束自己只能依照现实给的资讯做判断。
「荆榛,你先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微臣在东岭巧遇星临公主,一时高兴,便邀她一同到柳门竹巷同欢。但一到柳门竹巷,微臣便察觉到已经有客人。」
青丘王微皱起眉头,「是谁?」
荆榛无奈摇摇头,「没看清楚,不过不像是本地人。为保护公主行踪,微臣十分小心不让对方发现,但是公主路见不平,突然出手相救想逃跑的舞孃,这才会和玉娘……我是说九尾,打了起来,受了重伤。」
青丘听了,难掩心中愤怒,喝斥道:「难道你就让她一个人对付九尾吗?」
荆榛被震得跪了下来,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你──」青丘望向顶着黑纱斗笠的万里。「你又怎么不出手,亏我如此信任你,你竟放任临儿自己跟九尾打得死去活来?」
万里突然一跪,用平淡的口气说道:「微臣有罪,还请陛下降罪。」
「哼!你当然有罪了,没事让她去柳门竹巷干嘛?怎么又不拦着她?」
「……」
见万里对于青丘王的责骂毫无反驳之声,荆榛突然涌出了什么,帮忙解释道:
「回陛下,这也不光是万里的错,万里一开始也是强烈反对的,偏偏颓波拿话来压他,让他不得不从啊!」
「你说……颓波?」
青丘在安静了会儿后,才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问道:
「那她师父呢?」
「呃?」
「她师父也在场,对吧?」
「这……」
荆榛偷偷地望向身旁的万里,青丘王敏感地察觉到了,挥了挥手,让荆榛先退下了。偌大的议政殿上,便只剩下了青丘王与万里两人。午后,澄黄色的阳光从殿外斜斜地洒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星临师父的存在!」
「属下的确知道。」
「是谁?临儿除了你外,还有其他师父吗?是……颓波吗?」
「不是。」
万里眼看再也瞒不住,只好坦承一切。
「当年属下奉命成为公主殿下的师父后,就一直教导至今。」
「你──」
青丘王顿时结舌。原来当年青丘王见星临在襄兰城里急病乱投医,虽然他已经下了圣旨,要眾人不得教授星临任何武功,但又想到,万一有心人无视这道圣旨,故意接近星临,那也绝不会是他想见的结果。所以他让万里偽装成浪人,要他以严师的姿态出现在星临的面前,要他只给星临学习最苦最无聊的基本功,比如打坐和蹲马步,让觉得武功其实也没什么好学的而自动放弃。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妙招,竟然被最相信的人给利用了。
深深呼了几口气,青丘王这才有办法追问道:
「你为何要这么做?」
「属下本想依命行事,但见公主如此认真,一句苦也不曾喊过,属下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在谎称她已经腻了之后,还一直教她刀术。」
「不,这不可能,你分明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那只是替身。」
「替身?不!我不信!你不是还常常跟我讨论国事吗?」
万里仰起头,耐心解释道:「护卫身形都差不了多少,能让声音千变万化,必须头戴黑纱笠,不让人轻易看见真视容貌。自然很容易就能进行偽装。」
青丘王这时才渐渐相信万里所言不假,脑中顿时也想起了星临偷走白鹿那天的情境。
「那你的伤……」
「是我自己伤的。将刀反手划在臂上,再洒上痲痺散,很容易的。」
青丘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就不怕死吗?那可是痲痺散呢!」
「为了让公主能顺利救出白鹿,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哼。」
对于万里在星临身上下的心思,青丘真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但是,下一秒,他依然以严厉的语气质问道:
「不对!你一定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对吧?」
「……」
「跟沧浪有关吗?」
「……」
「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吧!」
「如果陛下有所怀疑,就请陛下降罪,属下不会有任何怨言。」
「哼!当然要降了!来人!将万里关入大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