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博爱路地检署对面,一排白磁砖三层楼的后面,有栋三层的楼房,二楼大房间门眉上标了「208」这组号码。位在大房间中间的大厅挑高到三楼顶,南面墙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萤幕。对着监视萤幕,共设了六块工作区,有二、三十个干员正忙着,有的操作着面前的电脑,有的在研读手边的资料。
大厅的北侧与东侧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分别隔了些小房间,都是用大片强化玻璃隔起面对大厅的这一面,好方便让里面的主管可以观察大厅里的动静。北侧的小房间都是会议室,几个人在上层右边的一间正在开会。东侧上层的八间小房间是主管办公室,中间两间是副处长级的,两旁的六间则是组长级的办公室。
国安局情报业务处第三处副处长魏国强则使用左边数来的第四间。坐在座位上,魏国强正在审阅要往上呈的月报,国字脸上的浓眉渐渐地皱在一起。
突然,魏国强有些气呼呼地按了个通话键,「黄组长,你进来一下。」
十秒鐘,房门就「叩!叩!」地响了两声。魏国强抬起头,隔着玻璃向探着头往里面看的黄文钦招了招手。
黄文钦三十好几,身材高瘦,179公分高,长方脸,戴了副无框眼镜,进了房间,还没把门掩好,魏国强就没好气的说了,「不是告诉过你,大事别瞒,跟长官报告的时候,从小处慢慢地提高层次,分几次报告,就是别突然吓到长官。小事别急,起码要掌握了整个case六、七成的情资,再跟长官报告,免得长官以为我们无能,芝麻大的事儿自己都搞不定。」说完,就瞪着黄文钦组长。
黄文钦巴眨着眼睛,没等到下文。只有硬着头皮反问:「副座,您指的是大陆情报单位埋伏在台湾的『地鼠』那档子事吧?」
魏国强拿起月报草稿,指着一段文字说:「『随着大陆来台人士人数逐渐成长,对方特工随之渗透国内之顾虑亦逐渐升高,近期似有敌方潜伏人员蠢蠢欲动之徵兆………。』,你倒说说看,是怎么样的『蠢蠢欲动』?又有什么『徵兆』?」唸完,把月报往黄文钦面前的桌面一丢。
黄文钦站在那儿,答腔也不是,陪笑也不是,很不自在。心理面可不是很服气,腹诽着「这『地鼠』的事可大可小,我哪知道长官你今天觉得他是大还是小、是肥是瘦啊?」
魏国强看已收到警告的效果了,也不想太让这个后起之秀下不了台,换了口气,盯着黄文钦的眼睛慢慢地说着:「好!别急!不过是业务五处最近提给我们一些不完整的情资,还不需要马上报告。反正六、七十年来,台湾没少过共谍,等掌握了个大概,再呈报也不迟。嗯?」
黄文钦黑着脸,拿起了月报草稿,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等!这案子有没有新的进展?」魏国强坐直了身子问道。
「报告副座!有!本来想等会儿周会的时候再报告的。」黄文钦脸色恢復正常,回过身来继续说:「五处交叉反查总统府、本局、国防部和下属单位,还有其他相关单位外来的网路查询和恶意攻击,剔除了那些『老字号』不管,最近这个月查出了一组明确的目标。他们发现这目标也是用骇客跳墙的手法,再配合分散式阻断服务攻击来掩护。目前能追到的最后几十个网址,绝大部份是浦东新区的…。」
「哦?『61398』?中国网军?五处就是依据这些个来发现目标的?台湾哪天没被对岸网军攻个成千上万次的?他们又怎么确定这跟埋伏在台湾的『地鼠』有关係?」魏国强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挪动座椅转向了右侧。
黄文钦又说:「虽然五处反查到大陆的网站就查不下去了。但是前几天,五处在定期交叉分析的时候,从台湾上大陆网站这个方面作了一次筛检比对。发现有一个目标在台湾常上到大陆的两个网站,而这两个网站最近已经被本局怀疑跟『红色网站』脱离不了关係。重要的是这个目标从台湾上到这些个分身网站的时间,与那些『红色网站』发动对我方的小波攻击时间,有高度的重叠性。」
黄文钦顿了顿,看魏国强虽然仍盯着右面墙上的地图,但眉头渐锁,就继续说下去,「也就是说,从这个『地鼠』在台湾上到对岸分身网站的时间起算,假设他跳进那些『红色网站』啟动攻击波,再跳墙出来分散到其他国家的攻击网站,当攻击波骇来台湾的时间,都介于54秒鐘到86秒鐘之间。这个现象如果发生了两、三次,还勉强可说是巧合,可是一个月内高达16次就绝非巧合两字可交待得过去的。」
「据五处的研判,对岸的『防火长城』何其严密啊?一般骇客想要隐匿行踪,在大陆的网站上使用『跳板软体』达到『ip跳跃』的效果,几乎就已经不可能。而且,这目标进出的可都是浦东新区的『红色网站』,或者是周边相关分身网站,一般骇客想在这些高度敏感的『红色网站』中使用『跳板软体』,或者在『防火长城』上使用『翻墙软体』,还能够成功跨越出来的,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对岸的国安部或者解放军总参谋部支持他的行动。那么,这傢伙的层次绝对是对岸派过来的,不会是台湾本地人。」
「等一下!这么说来,这目标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他所上的分身网站是『红色网站』的周边组织,所以才曝光的?……嗯!那他为什么还要跳回『红色网站』才骇过来?」魏国强对这些资讯、网路的问题比较迟钝些。
黄文钦回道:「应该这么说,『红色网站』是他们的正牌网军,内部设有解码、演算、攻击、窃取这些机能的高阶vpn伺服器。所以,为了提高突破我方单位防火墙的机率,这目标当然要先进入『红色网站』,取得高阶技术的支援,然后转进其他分身网站的低阶vpn伺服器来掩饰身份,发动批次规模的攻击,这样才能隐藏他的身分和提高突破我方单位系统的机会。这个目标透过『红色网站』骇过来的时候,少则动用数百个ip位址来掩护他的行动,多的时候曾经有动用过高达上万个ip位址的夸张情况。可是这么一来,在交叉比对的时后,反而突显了出来。」
魏国强点点头,接着道:「由对岸对他的支持来看,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囉!还有呢?」
「这『地鼠』的『行动指纹』中有个特徵,他几乎都是集中在台北市东区设有免费wi-fi的咖啡店或商家上网。更精确一点的说,这『地鼠』的主要活动是在台北市信义区。」
「嗯,很好!缩小范围了。对象是多少人?」
「目前研判应该是单一人,因为他上网的时间没有其他的重叠。」
「派人去查了吗?」魏国强继续问道。
「这两天,已经要信义分局用查缉通缉犯的理由,去每个热点商店索取录影了,或许很快能比对出目标来。」
「很好!要所有的配合单位注意保密。有最新状况,立即回报!」
「是!副座!」黄文钦知道副处长谈完了,立即行了军礼,转身要走出房间,在门前,黄文钦又再次停下来,转身跟魏国强作了个补充,「副座!也是前天,我们接到一个线报,有一个年轻人在象山上打『军体拳』。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连?」
「象山?解放军的『军体拳』?」这状况让魏国强陷入了思考。
「是什么人报的?接触时间是什么时候?」魏国强抬起头来,急切地问着。
「就是在前天早上八点刚过,由一个曾经干过『两栖侦搜』的退役训练官,在象山山路边的林子里,发现有一个年轻人在打拳,起初他只觉得拳路有些眼熟,当他想起来这年轻人打的是对岸解放军的『军体拳』的时候,再绕回去已经不见人影了。」黄文钦回道。
「各家的拳路都很像,为什么他确定是军体拳?」
「这位退役训练官看到那个年轻人正在打的是军体拳的第六式『外格横勾』和第七式的『反击勾踢』,因为招式的识别度比较高,所以才留了印象。」
「再见面能辨识出来吗?」魏国强仍然急切地问。
「恐怕不行!他说林子里光线不足,对方背对着他,头上戴着运动帽,顶多看到半个侧面,距离有三、四十公尺远,连人的高度都说成大概是一米七的上下十公分。」
「蛤?一米六到一米八?那邓小平都看成江泽民囉!可惜啊!可惜!」魏国强摇着头苦笑着,「好吧!通知宪调组,还有叫处里面没勤务的弟兄有空就爬爬象山。」
等黄文钦带上了门,魏国强仍然用右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眼睛没离开那面墙上的台北市地图,不自觉地说出「又是信义区?」
魏国强想起十多年前,上班地点在同一个街廓靠桂阳街的另一头,也就是在「警备总部保安处」的时候,他虽然只是第二组的参谋,可是权力集中,有什么状况,可以立即行动。
哪像现在,什么行动都要「有权责」的单位支援配合才能运作。战线扯宽拉长了,要不脱线也难,常就发生掉到水沟里、前后没法呼应的憾事。而且,现在组织规定一堆,什么「依法行政」?哼!共谍可不会跟你来「依法渗透」的。
到现在,魏国强还是打心底认为,一九九零年代后期,最高当局是基于对「警备总部」的个人怨恨,才会裁撤掉这维持了台湾几十年安定,专门打击组织犯罪、地方恶势力、海外敌对势力、间谍这些高专业度、敏感度的治安负责单位。
后来,虽然换了个「海岸巡防署」的招牌,但是核心的业务全分出去了,只剩下「海岸巡防」这项本来被干部视为「陪嫁」的任务。之后,「警总」原来有实务经验的人才,以「精实」的美名要不被调往他处,要不直接劝退。就算被留下来的人都难以接受这些变故,也就逐渐离开,自谋生路去了。走的时候,大家都痛心疾首,有这样的最高当局,还需要敌人吗?
或许是上级长官知道魏国强也要走了,在他还没提出辞呈之前,就把魏国强调到「国安局第三处」,仍然从事国内安全相关单位的统整业务,才让他干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