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接过碗,果然喝的一滴不剩,她笑答:「寻凡公子敖这药也是为了小姐,他心里可不比小姐少苦多少。」
姜听云病态的面容上浮起红晕,「贫嘴。」
芳华笑嘻嘻。
「芳华你说,我这一身枯木,究竟哪里值那笨蛋喜欢了?」她掬起颊边一束枯发,映照着淡黄色的光泽,触感乾燥如烈阳曝晒下的稻草,面容有些茫然。
芳华心底一酸,将手中的药碗放置在桌上,走过去帮姜听云梳着长发,口中道:「哪来的枯木,在芳华眼中小姐可美极了。」她动作温顺,淡黄色的发丝在她那把梳子下被梳得分明。
姜听云嗤嗤一笑,「芳华你这是眼睛有毛病了,让寻凡帮你看看吧?」
芳华不答,神情专注的梳着发,然而姜听云没看到的是芳华垂下头用额发遮掩的双眸中有些水光蔓延,洇了她眼前。
王寻凡带着那孩童驻足在姜听云的房门外,姜听云和芳华的嘻笑自然也听得清楚,他身旁牵着的孩童略略抬头,只看见王寻凡秀美无暇的下巴,看不出他此刻表情。
「王叔?」那孩子带着稚嫩的童音。
王寻凡垂头嘱咐,「一会儿进去喊王婶,知道吗?」
那孩子疑惑着问,「不是该喊王……」
王寻凡没让孩子把话给说完,伸手推开房门,眸中是戏謔的笑意,「这话不是该问我,怎么会是问芳华呢?」
姜听云一怔,见那一身月色墨竹衣,面容俊丰的男子手牵着一年约十一、二岁的孩童走入,而后听见王寻凡打趣的话脸不禁又红了红,低声咕噥着,「偷听。」
芳华打量着那孩童,仔细看面容和王寻凡有些相似,儘管只有眉眼和王寻凡颇类似,她心下一凛,佯笑问:「这孩子莫不是寻凡公子的孩子,长得有些相像呢。」
那孩子抬眸,眼底疏离带着淡漠,却不是个此时年纪该有的神情。
王寻凡闻言,不由得苦笑,芳华话中打探意味他不是没有听出来。
倒是姜听云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睨了芳华一眼说道:「是亲戚自然有些相像了。」
「可小姐!」芳华不依的要嚷些什么,被姜听云一记凌厉的眼神给生生吞入肚子里。
「水临要下朝了,去交代午膳吧。」姜听云淡淡的说。
芳华撇撇嘴,端着空药碗走出房间。
「别怪芳华,这丫头就是护主。」姜听云歉然笑笑。
王寻凡耸耸肩,拉了张椅子随意拉到床边一坐,也不管那孩子依旧安静站得直挺,「护主的丫头也挺好的,可惜你方才让她太早走了,否则我方才要说的肯定让她大吃一惊。」他瞳仁中闪过恶趣的笑意。
姜听云歪了头一下,静待下文。
「我要和谁生孩子呢!你家小姐都还没让我碰一根脚趾头呢!」他无耻的说,露出无赖一样的笑容。
姜听云一听,羞的满面红光,低斥一声,「尽胡说!」
王寻凡狭长的珠瞳闪着流星般带着宠溺的光芒,他握住将听云微凉的纤手垂头把玩,一边漫不经心道:「过来让王婶认识你。」额上絮絮青丝轻舞飞扬,嘴角微勾代表他此刻心情极佳。
那孩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抬眸只一瞬闪过太多复杂的心思,明明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是透露出几分成熟稳重,他朝床上的姜听云微微弯腰,举止行云流水,雉音犹在,「姓梁单名夏,见过王婶……」
「听云,这孩子家排行第十,以后便喊他小十就行了。」似是不愿让梁夏多说,王寻凡揭过话后朝姜听云温靄一笑,揉着她的手加重了些力度。
姜听云不傻,自是听出他有所隐藏,不过却也没有点开。
对于王寻凡,她有太多的不明白,远远瞧着那非凡出色的男子,好似一团迷雾縈绕,然而当他走向她,却又迷雾散尽只如春风般将她包围。
「梁夏,倒是好名字。」她頷首,双眸闪着慧黠的光芒。
王寻凡手一顿,胸口有什么如潮水袭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吞噬,长睫如黑蝶微颤洩了几分他此刻倾巢而出的悸动。
一旁的梁夏默默看着眼前相视的男女,明明两人皆不语,却感觉到此刻的安寧静美。
那女子不美。这是他踏入房间第一眼所见感想。然而他却从王叔深情凝望的黑眸中窥见属于那女子的不凡。
出了姜听云的闺房后,一大一小呆站在房门前,梅雨季节午后时常下起连绵阵雨,珍珠般的雨沫先是一滴两滴落入土中不见踪跡,随后撒下如薄幕般的细雨,轻拍打的屋簷的声音像是谁急切敲打着鼓声,簷角蜿蜒下串串断了线的雨珠。
「雨不会下太久的。」王寻凡伸手接过雨滴,掌心冰凉,双眸朦胧穿透雨幕去向了遥远的彼方。
梁夏略抬头,「王叔,这几年来您就待在姜家度日吗?」
王寻凡垂头,伸手揉了揉梁夏的发旋,嘴角边有一丝如晚霞般斑驳的笑意,「姜老爷大恩……没齿难忘。」
还有……很多人……
回想起那段惊心动魄,他亏欠的人太多,或许苟且偷生后活得光明正大,对那些含冤而死的魂魄才是最大的回报。
七年前荣安王谋反案诛杀了许多人,荣安王更是死无全尸,如今传出荣安王尚有馀党倖存,皇上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火速派了禁军头领王礼壿前往黄花镇捉拿,却扑了个空。
本以为荣安王一党早已诛杀殆尽,却没想到如今尚有馀党,皇上一袭九爪龙明黄云綉龙袍来回在御书房踱步,脸色难看至极。
御书房内还有另一男子垂头恭敬的佇立,他身形修长如坚松,双肩宽厚健硕,眼瞼狭长,皮肤麦色,轮廓深邃,上唇薄下唇厚,一丝墨色瀏海遮盖住左眼,一身緋色仙鹤官袍来不及褪下,顶上乌纱帽端正,一下朝便被皇上招至御书房,他便是位居一品左丞相的陈芴之。
传言陈芴之五岁开口能言,十岁诗书易经能诵,十九岁登科状元,三十岁登居高位左相,年纪轻轻却是能一言左右大仓国事。
「当真一无所获?」皇上眉头深锁如壑,目光犀利,盯着陈芴之的深邃目光如暗夜丛林里伺机而动的譎瞳猎豹。
陈芴之双眸清澈如川水粼粼,声音不起一丝波澜,应答道:「是,一无所获,亦无寻着放消息之人。」
「很好……」皇上阴鬱着脸,眸底闪过森然戾气,猛然停下踱步的步伐,「继续查,任何一个可疑的人都格杀勿论,朕就不信能逃去哪。」
陈芴之退出御书房后抬首遥望天边霞色,高挺的鼻樑染上暮光,双眸中原本清明的目光混浊一片,整个人沐浴在这澄黄天光里,身后阴影拉得老长,斑驳不堪,他忽地无声嘲笑了一声,迈开沉重步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