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到还会问我,「不知道那个朱威结婚了没?」「你们真的都没有在联络吗?」
真的,没有。
大三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说真的那个时候,同学间都觉得很讶异,因为朱威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足球校队队长,校花倒追他的事,全校都知道,全校都在期待他们的恋情能有所发展。
会和朱威认识,是我在书法社练习的时候,足球社的在走廊玩球,不小心踢进教室,刚好落在我的砚台上,我的砚台破了,衣服和脸上全是墨汁,朱威进来跟我道歉,买了新衣服让我换,帮我整理教室里溅到四处的墨水。
然后我们就这样恋爱了,校花一看到我就哭,那时候,我就背上了一个第三者的罪名,大家觉得我抢了校花的男朋友,我虽然觉得无辜,但面对这些难听的传言,我都没有很在乎,我依然过我的日子,谈我的恋爱。
后来毕业了,朱威去当兵,新兵结训的那天,我去看他,他只是淡淡的跟我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跟他联络。」不晓得是自尊心作祟,还是不懂分手是什么,当下我连为什么三个字都没有问,高傲的转身就走。
于是,我们就这样断了,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朱威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妈,朱威都多久的事了,还在讲?」姐姐难得帮我说话,但我却希望她不如不要开口,嘴一张又继续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上一任那个刘什么…刘什么啊?反正他就长的很帅啊,身材又很好,光看到他心情就很好。」她说完还花痴的笑了笑。
我很努力的想要快点把饭吃完,我没有想要和我的家人一起怀念过去的恋情,我没有这种习惯。
「你就外貌协会啦!爱情是要讲求感觉的好吗?初恋多美丽,像我跟你爸就是初恋啊!你爸除了我就没有爱过别人,我除了你爸就没有爱过别人,这样都没有问题,江雨航!你听妈说!想办法找朱威看看啊!搞不好,有机会啊!你说是不是?」老妈讲完看着我,想要取得我的认同。
我没有说话,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离开餐桌。
老妈对着我的背影喊,「江雨航,妈在说的,你有没有听到?找以前大学同学问看看啊!花点时间谈恋爱啊,你有没有听到啦!你真的要孤单一辈子吗?不然你去未婚生子也可以啊,生个小孩来陪你,也不错啊~你有没有听到啊!」
有,我都听到了,而且非常清楚。
我无力的瘫在床上,觉得今天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什么时候,才可以快点变老?我问着我自己。
经歷几次不顺利的爱情,现在的我已经不怕孤单,更可以耐的住寂寞,比起自己一个人,我更害怕二个人,我更害怕甜美爱情转变成冷冽的陌生,我更害怕习惯二个人之后,又重要新适应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比较安全。
我在床上翻过身,趴在枕头上,闭起眼睛,想要好好休息,从小就不敲门的江晋航,这次也没有例外,直接开了门喊了我的名字,「江雨航。」
我依然闭着眼睛,不打算理他。
他就站在门口,用我们两个可以听到的音量,很认真的对我说,「老妈讲的那些,你不要想太多,反正你老了我会养你,以后我的小孩也会孝顺你,过你想过的日子就好。」然后很帅气的转身关门。
我想江晋航会让女人为之疯狂的,大概就是他散漫个性下的贴心,他虽然吊儿郎当,但我相信,他说的到也会做的到。
其实这不是老弟第一次这么对我说,从我开始打算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他就曾经跟我说过,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话,默默的流下眼泪,滑下了脸颊,滴进了枕头。
我想,想要单身最辛苦的,是要说服那些不能接受你单身的亲朋好友。
然后,我在这个晚上,梦见了从来没有梦见过的朱威,我梦见了我们骑着他的摩托车,去了垦丁、日月潭玩,像以前一样;来我家帮忙捍麵团,听老爸话当年,像以前一样;陪老妈打麻将,拿赢的钱带我去吃牛排,像以前一样。
梦到了好多以前。
可惜醒了之后,都是回不去的以前,这令一大起床的我,不由得感叹一下人生。
吃早餐的时候,看到老妈的脸,就会一直想到朱威,一定是她昨天晚上一直讲朱威,我才会梦到的。
老妈察觉我的视线,「怎样?我今天特别漂亮吗?」
我马上收回我的视线,差点没有被自己口中里的稀饭噎死,恢復镇定后,我继续吃早餐,真心不懂到底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还是老妈房间里的镜子有问题。
到底是谁跟她说,她很漂亮的?
「江雨航,你晚上不要去上课,早点回来。」老妈夹了个荷包蛋丢进我碗里。
「为什么?」我问。
「你两个月没有帮我挽脸耶,我脸上好像多了不少粉刺,晚上帮我挽脸再除个粉刺,对了,你上次不是还有学过什么精油推拿?帮我推一下看看会不会瘦一点,你下次去学种睫毛好了,我昨天打牌看到阿珠去植睫毛,厚,自摸的时候,像扇子在那里搧来搧去的,就水耶。」老妈常会看救国团的简介,有一些一日课程,她觉得她会用到的话,就叫我去学。
我点了点头,老妈的交代,是没有「不」这个字的。
穿上了鞋子,拿了包包,关上门的那一刻,很自然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催眠自己,「不想上班,但是我爱赚钱。」这句话只要讲五百次,公司就到了,但我依然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进到公司后,先帮主任泡了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再帮主任拿他常看的三份报纸放在桌上,浇浇他办公室里的盆栽和花瓶,再帮许桂梅泡杯玫瑰蜜茶,再整理她的桌面,基本上她没在做什么事,所以桌面算是很乾净,再整理一下我自己的工作环境。
满桌的文件,右手边原本空着的桌子,早就被我佔领,上面也堆了很多文件夹,但今天早上会有新助理来报到,我得要整理出右边的桌子给她使用,身后更是有用不到椅子、柜子、电脑主机,一堆有的没有的。
我除了要整理合约及投标计划书外,我另一个功能就是暂时储藏区,不知道要放哪里的东西,就会先往我这里放,所以同事找我,最常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雨航,你这有什么、什么吗?」
人客阿,什么都有。
桌子整理的差不多的时候,主任很准时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孩,然后走到我面前跟我打招呼,「雨航早,这是新来的助理,叫蔡茵茵。」
我看着那个女孩,贴了假睫毛的眼睛,打上鼻影的鼻子,涂着油亮亮顏色鲜艷口红的嘴唇,一头大卷发,紧身t恤和牛仔短裙,再穿着一双水蓝色高跟鞋,用着水晶指甲闪亮亮的手对我挥了手。
「嗨,我是蔡茵茵。」说起话来,眼睛一眨一眨的,就跟老妈讲的一样,好像二把扇子,但在当下,我已经在心里拒绝老妈叫我去学植睫毛的提议了,我不能让沉桂花小姐的眼睛,戴上二把扇子去外面吓人。
我对她笑了笑,「我是江雨航。」
「茵茵,雨航是你的资深前辈,她懂的很多,你要好好跟她学,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问,她会教你。」她对主任比了一个ok的手势之后,主任开始交代我,「雨航,等等先带茵茵去熟悉一下环境。」
我点了点头之后,主任就离开了。
才刚打算要开口,办公室里的单身的男同事,已经光速加手刀衝到我们旁边,开始问起茵茵的祖宗十八代,甚至把我挤到一旁,让我整个人跌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这根本就是在餵鱼啊~一丢饲料下去,鱼群全部衝了上来,真的是太奇妙了,我以为我在看动物星球频道。
许桂梅在一旁看了,猛摇头的说,「嘖,不过就这一点长相,现在男人是怎么了?眼光都这么低吗?没看过女人吗?堕落!」然后拿起分机,打给她最爱的
秘书小姐,两人又开始道人是非。
我叹了口气,看目前这个样子,半小时之内是不会结束的。
于是我先投入工作,半小时后,我从工作中抬起头,位置安排在我右手边的茵茵,已经整理好她的办公桌,电脑有人搬好也组装好,分机电话有人接好,连舒压坐垫都有了,昨天请我帮他美言几句的估价工程师小禄,正拿了一杯黄金比例放在她的桌上。
茵茵甜甜的对小禄笑着说,「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禄脸红。
「雨航姐,忘了买你的,我下次补给你。」小禄看到我正盯着他看,不好意思的对我说。
我笑了笑,「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的,如果没事了,我就要带茵茵熟悉环境了。」
他恍然大悟的说,「对对对,要工作了,那我也先去忙了。」
小禄也离开之后,总算一切恢復正常,我对着茵茵说,「走吧!我先带你认识一下公司的环境。」
茵茵点了点头后,突然跟我说,「等一下。」
我疑惑的看着她,只看到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对我笑的非常灿烂,「第一天上班,我一定要打一下卡。」然后把手机镜头转向自己,把手机举到眼睛上方五公分,下巴稍微往下压,左手变成剪刀手放在眨起来的左眼,微吐舌头。
咔嚓。
是我告别青春太久了吗?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女孩都要这样自拍?然后满街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妆容的女孩,我分不清楚谁是谁,就像我分不清楚江晋航的歷年来的女友们一样。
茵茵兴奋的走到我旁边,拉着我的手,「雨航姐,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不用了,我不喜欢拍照,已经很晚了,我们赶快开始吧!」我说,更无法这样自拍,不要说别人会想吐,我自己会连胃都先吐出来。
她一脸惋惜的看着我,「好吧!但等我先传一下照片。」
这一等,又是一个五分鐘。
带她去茶水间、影印室、歷年档案记录室和各部门绕了一下,回到座位后,坐在一旁的茵茵又开始自拍,这次是皱着眉头,嘟着嘴,拍好之后,老样子的又再继续滑着手机。
在一旁的许桂梅一脸不悦的说,「公司是请的是助理,不是模特儿。」茵茵马上垮下了脸,面无表情。
左边是许桂梅,右边是蔡茵茵,我夹在中间真的很尷尬,还好许桂梅的分机响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跟茵茵说明工作的部分,「合约的部分是一式四份,要跑公司流程的这一份是正本然后其他三本是影印的,是副本。」
「可是我怎样分辨正本副本?它外面会写正本副本吗?不然四本都一样,我要怎么办?」茵茵一脸不解的说。
「跑公司流程的这一份正本,是公司用印,会是红色的章,副本因为是影印的,就是黑色的。」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
她继续问我,「那如果公司盖黑色的章,那就都一样了啊!」
「公司不会盖黑色的章。」我继续说。
「为什么不会?」她继续问。
「因为公司从之前都是盖红的。」我继续回答。
「那如果公司有一天盖错,盖成黑的要怎么办?」她继续问。
「一般公司用章都是用红的,不会用黑的。」我说。
「为什么不会?政府有规定公司只能用红色章吗?」她再继续问。
我真的很想翻桌子,然后吼她一句,「你自己的印章有用过黑色印泥吗?」但我没有,我没有勇气翻桌,只好捺住性子,继续跟她解释,于是印章为什么是红色的这件事,我就要跟她解释十分鐘。
好不容易告一个段落,要再继续下面的部分,她却告诉我,她想要上厕所,只好让她先去洗手间,我则是虚脱的摊在办公椅上,全身无力。
在一旁的许桂梅掛掉了电话,然后又开始跟我报告,她刚刚得到的消息,「雨航,听说今天工程部也来了一个新人,好像是总经理朋友的儿子,这种靠关係进来的人都是米虫啦!没什么实力又要佔位子,最看不起这种人了,你刚去工程部没有看到吗?」
我摇了摇头,工程部平常就没有什么人,都是一些安全卫生工程师和机电工程师,最主要都是负责外面的工程,常常要处理工地施工问题,只有写计划书或是开会才会在公司。
但话说回来,位子佔最久的,难道不是她本人吗?不用做什么事,但却每个月领比我多的薪水,然后每次开会都说她有多辛苦。
她继续说着,我则是整个人放空,不想再继续听她说别人的坏话,老妈说不好的话听久了,人会变坏,可见这九年来,我有多放空,才能保持这么善良。
茵茵这一去洗手间再回来,已经是午餐时间了,只好带着她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顺便也让她熟悉一下,挟好菜后,一找到位置坐下,男同事就马上过来围着茵茵,挟鲁蛋的挟鲁蛋,递饮料的递饮料,我坐在她旁边显的很多馀。
只好缓缓的拿着菜盘退出那一场和我无关的战役。
一站起身,转过头,开始找寻空的位置,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孔,就这样映入我的眼里。
是的,我昨天是梦到他,但我并没有梦到我们会是这样的相遇。
我愣在原地,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想起了他对我说的那一句,「分手吧!不要再联络了。」我突然耳鸣,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一样。
朱威缓缓的朝我走过来,就在我前面一公尺的时候,我把餐盘丢在离我最近的一张桌上,然后转身就走。
是的,我离开了。
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过去的感情,我暂时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