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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秀树带至屋外,薰握着六尺棒回到厢房,却听见山内得意地大喊着:「阿淳,你全盘皆输!」
    不妙!莫非太一屈居劣势,她的方寸一揪,连草鞋都来不及脱便踏入宅邸。
    紧接着,她听见翅膀拍动的细碎声响,抬头一看,那八色鸟居然就在唐纸门前徘徊!纸门只开了一道小缝,牠莫非是不得其门而入?
    她赶紧猛然拉开门;竟看见山内高举起刀,就面对着跪下的太一!不!「山内!」
    就像是呼应着她的叫喊,那隻八色鸟出乎意料地衝向山内!她痛喊着,似是被牠戳中眼睛?「什么东西!」
    致命的刀势因为八色鸟这一击而偏了势头,太一果断拔出系在腰间的十手,藉此夺走她的长刀!
    机不可失!薰握着六尺棒,伴随着壮胆般的怒吼衝向山内,就在她终于挥退了鸟儿之际,薰手上的硬木挥向山内的脚踝,成功让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是太一扑向山内,以十手给予痛击的良机!他高举十手,眼看就要贯穿山内的咽喉……
    「碰」!耳际却响起了刺穿榻榻米的声音?薰睁大眼睛,眼看跨坐在她身上的太一,将十手插进离她耳朵不到两吋的地板上!
    以他的手劲,就算刺进的是她的头,饶是磨钝了的十手一样能戳出个洞来,他却手下留情了?
    山内宛如绝望般的质问着他。「为何你始终不肯杀我?」
    「因为我无权这么做。」太一喘息着,薰赶忙踢开她撤手的刀,也取走了她腰间的脇差。「杀害丰一郎的你,必须接受其制裁;失去主君的我只是个浪人,所以我的目的是制伏你……而不是杀你。」
    「『制裁』?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山内的左眼有些红肿,不知道那八色鸟是用啄的,还是用脚爪伤害她?总之,那竟成了击倒她的关键!「你真的变了……阿淳,你变了。」
    「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太一说完后咳了几声。
    薰也跟着蹲了下来,不过不是防备着山内,而是关心他身上的伤。「太一!你……」他的腰一直在流血!染红了下襬,甚至一路蔓延到榻榻米!
    「……大爷,他们在里头!」是秀树的声音;薰抬起头,只见秀树跟吹雪领着吾郎、阿椿,还有阿双,这下子番所里的人全都到齐了!
    吾郎大爷拿着十手,先是叫开太一,连同阿双把束手就擒的山内绑起来;薰发现阿椿仍戴着护额,不过本该带在背后的十手却不见其踪影——因为太一先拿来用了,那双十手是番所里唯一不是木头的武器!
    「已经了结了?好样的!」阿椿称讚似的笑在闻到太一身上的血味儿后立刻收了起来。「太一受伤了!给他包扎!快!」
    跪在地上的他一动也不动,薰跟阿椿赶紧脱掉他的衣裳,暴露在眼前的伤口着实吓人!秀树立刻找来包扎伤口用的白布,而似乎是吹雪夫人机灵地说要去找大夫来,一溜烟的又离开了。
    「太一!撑着点!」薰双手颤抖着,包着伤口的白布不一会儿便给血跡染湿了,秀树拿来药膏,不由分说地先涂上一些,再加上阿椿紧紧压住他腰间的伤势,好不容易才先行止住。
    「淳之介!」秀树紧紧抱住太一,那总是温润好听的嗓音如今夹杂着哽咽。「你会没事的……没事的!」
    太一的脸容苍白如纸,他带着笑意,像是很勉强、很勉强的睁开眼,凝视着她一会儿,露出终于安心了似的神情,闭上了眼。
    ***
    今儿个,是松平千代订亲的日子。
    为此,她起了个大早,那美丽无瑕的脸容已抹上一层细柔粉底,整张脸呈现不自然的白皙,以往受人讚赏,如樱花般的嘴唇也捈上一层胭脂;她的眉毛画成浓黑的丸状,一头墨黑长发早已上簪,并抹上发油。
    从藤田家搬来的聘礼快要能堆满庭院,纵使是白日,因为下雪而显得阴暗的天候仍让灯笼发挥了照明功用,松平家的亲友来了一些,料想在五日后——婚礼的当天,肯定要将松平大宅挤得水洩不通吧?
    然而,千代此刻的心底却毫无欣喜之情。
    接近晌午,完成了一切订婚仪式的她们还能有一小段独处机会;这会是在结婚之前她们最后见面的机会,等到五日后再见,她们就是夫妻了……不,早在她们之间的婚事经由父亲大人呈报上级,获准之后,她就已经从松平千代变成了「藤田千代」。
    婚礼只是形式与礼俗上的需求;她很清楚,即将推开唐纸门进房间的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丈夫。
    千代低头,望着绣在色打掛衣袖之间展翅飞翔的白鹤;转瞬间,杏桃色的衣袖与白鹤变得朦胧一片。
    紧接着,她听见唐纸门被推开的声音;不料,进来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阿杏?
    她踏着轻快步伐、摇晃着尾巴的可爱模样是她惯见的,但不同以往的是,阿杏嘴里像是叼着什么?千代睁大眼睛,好奇着对她招招手。「阿杏,快过来!」
    那小黄狗跑到面前来,千代摸摸她的头,接过她送来的那封信。信封里是一张短笺。那字跡是她所熟悉的……秀树老师?他为何会传这张短笺给她?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拆开来看,内容很短,却有如在千代心湖间拋下巨石!
    她紧紧握住那短笺,抬起头大喊:「伍兵卫!伍兵卫——」
    *
    当唐纸门再度拉开,她的丈夫踏着沉稳的步伐向她走来;千代手里握着摺扇,而扇子已被她握得稍稍变形。非要这样,她才能克制住上前掐住这男人的衝动。
    她的丈夫——藤田利元坐在早已替他准备妥当的席上;他穿着正装,年轻的脸上隐隐透着得色。
    「折腾这么一整天,还劳烦您自通町远道而来,您辛苦了。」千代微微行了个礼。
    「别这么说!夫人说这话也未免太过见外,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藤田利元的声调颤抖着,想必是有些紧张?
    千代弯唇隐隐冷笑着,忆起上次她们头一回见面时的模样。她抬眼,身旁的下女立刻为她们送上茶与茶点。
    不着边际地说了些话,就在藤田利元开口问了「夫人为何不用」之时,千代打开了手上的摺扇道:「不如说一些您家里的事吧?我也想知道,利元大人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吗……夫人想知道些什么?」随即又说,等到过门之后不就会慢慢知道的吗?
    「有些事情大人不说,我是不会明白的,再者,千代也想先学着怎么做个好妻子。」我四岁时母亲就过世,父亲大人忙于家务与领地的统管,有关于女子应守的礼节都是来自于奶妈——这些是千代先前就提及过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也难得你有这份心!」藤田利元捧起热茶喝了一口。「先从哪里开始谈好呢……」
    「不如先从您的家人谈起,如何?诸如兄弟姊妹之类的……」
    「喔、喔!也是!」藤田利元支支吾吾的开始讲述与兄弟之间的事,虽然提及上头有一位兄长,也有弟弟,不过除了弟弟在十岁前便夭折之外,对于兄长的事倒是没有太多着墨。
    武家家业由嫡长子继承实乃传统,既然兄长安然长大,那家主地位怎么会轮到他继承呢?儘管自小便被养在深闺,接受贵族般的教育,对于家族间的内部纷争,千代可是一点也没少听。
    「恕千代无礼。」行了个礼,她打断了他的叙述。「敢问大人的兄长身在何处?为何没能继承藤田家主?」
    她这么一问,藤田利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个……说来有些丢脸,我的兄长看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优伶,就这样拋下家人,与藤田家断绝关係,私奔去了。」
    「大人与兄长感情好么?」千代低头掩藏着神情,以羡慕的口吻道:「在去年我弟弟出生之前,松平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好希望能有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兄弟姊妹。」
    「这……还算不错,只是离家之后我与他就断了音讯,算算已经有两、三年没见了。」
    「您思念他吗?」
    「啊?」这回藤田利元的表情显得更加不悦。「夫人,我不懂你为何这么执着于我的兄长……」默默地,千代自席间起身。
    「您思念他吗?」她重复道,摺扇「啪」的一声收了起来。
    「想,我很想他!夫人执着着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至此,藤田利元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先前那自信又略带紧张的斯文模样已不復见。
    千代扬唇冷笑,「我想让大人见一个人。」她弹指,望向左侧,唐纸门立刻被推开。
    等待在那的又是谁?是俯身跪在地上,一身朴素茶色和服的男人;从千代的角度隐约可见那人的右手袖边出现一道数吋长的破口,手腕处则扎了厚厚的白布。
    「拜见小姐。」
    「秀树老师,抬起头吧?我来跟你介绍我的丈夫。」千代眼角瞄向藤田利元;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秀树,双手竟不自然的开始颤抖起来。
    「不,不用了,小姐,我们是旧识。」秀树抬起头,俊脸上平静无波。「利元,好久不见了。」
    藤田利元几乎是吓着往后跌坐,望着他的眼神既惊且惧。「利、利、利康?不可能!山内昨天不是已经……」
    「如果你口中的山内是今天早上来袭击我的那个女杀手,很可惜,她已经束手就缚了。」他拉起右手边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口。「这就是她的杰作。」
    「不可能!光凭你不可能赢得了山内!」
    「的确是这样呢。」秀树站了起来,踏进厢房。「还好我有别人保护着,才能侥倖逃过一死,可惜丰一郎没有像我这样的好运。」他闭上眼睛,缅怀着的神情透着悲伤。
    「夫人!」藤田利元怒目瞪向她,「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不是您说您想念着兄长吗?我把活生生的他请来与您相见,您不觉得这是个可贵的惊喜吗?」千代冷笑,缓缓站到了秀树那头。「武家兄弟相残的故事我是听到腻了,不过还没听过哪个已经离开本家的人还会遭到兄弟追杀的;大人,您可是成就了一件壮举,前所未闻哪!」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藤田利元怒吼着,突然间转头指向秀树,「你这阴魂不散的傢伙,在我好不容易攀上松平家的小姐时,你又横在我眼前坏事!」他一手伸进衣袖,掏出来的竟是一把短刀!「受死吧,利康!」
    「不!秀树老师!」千代杏眼圆睁,立刻挡在两人之间。
    「小姐!」
    「滚开!」
    怒急攻心的利元果真六亲不认?他挥着短刀,眼看就要刺到千代身上!
    却见她不闪不避!双手摆出了架式,相准了利元刺来的瞬间,左手扬起,先以厚重的振袖挥向刀刃;当房里的其他下女,包含秀树都发出惊呼之际,千代踏出一步,右手自衣袖探出,握住了利元持刀的手,紧接着一脚扫向他的腿间,侧身向前——
    比她高将近一个头的利元登时向后翻倒,在榻榻米上发出钝重的闷响!
    被制伏住的利元与旁人都还没弄明白情况,那把短刀竟出现在千代手中;她睥睨着,两指晃着手中的短刀。「大人,刀剑无眼,在咱们今天订亲的大喜之日,这东西您还是留着回家用吧!」地上的男人挣扎着,她踢了他一脚,把他再次压回榻榻米,引来他挫败的闷哼。
    「伍兵卫!送客了!送藤田利元大人回去……另外,我要面见父亲大人。」请他取消这可笑的婚约!她转身,撩起那被割出一个大洞的色打褂,缓缓走向秀树。
    「小姐……你不要紧吧?」
    「没事,倒是老师您的手……」
    厢房外的侍卫,连同下女全都围到藤田利元身旁;他狼狈地起身,仍装腔作势的笑着。「利康你这懦夫!逃家时靠着松秀的牺牲才逃脱不说,现在!现在又让女人替你出头!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带走!千代烦躁的下令,藤田利元也只能叫嚣以示心中不满;那声调随着人渐行渐远,终于还给他们一片寧静。
    「即便是有人应该要给利元一些教训,但……这样好吗?毕竟你们已经……」
    千代掩嘴轻笑,再次展露了破损的左袖。「连我挡在他面前他都敢下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我要与他离缘!这个就是最好的证明;父亲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只希望别让小姐难为。」
    「不会的!秀树老师扎实帮了我一把;我本来就不喜欢这样装腔作势,只因为看上我的美貌与松平家的势力才娶我过门的男人。」千代扬起眉头,精心打扮的俏脸终于又展现了笑容。「对了!今天早上究竟……」
    小姐!一旁下女急忙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老爷留下了藤田大人,要您过去说话!」
    千代敛起笑意,「我这就去。」短刀收进怀里,她轻声道:「这回大概没这么快了结,秀树老师您先回去吧?接下来,就是我的『家务事』了。」
    秀树明白自己接下来已经使不上力,只是点点头。千代嫣然,转身就要离去。「小姐!」
    「怎么了?」
    他微举起受伤的右手。「等我伤好了,我教你弹三味线。」
    千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点头,唇角盈满期盼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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