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气十分的晴朗,一扫了好些天的阴鬱,道森位在杜鲁门庄园主楼的房间内,此刻正在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这段时间的荒唐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深呼口气,环顾四周,房间和庄园的景色依旧,但道森却由衷感觉到人事已非。
「你真的要走吗?」简悄声的出现在道森的门边,那头灿烂的金发依旧光彩夺目,但男人的脸上却有着一层浓厚的憔悴。
从流离开的那天开始,简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不管道森做了什么,眼前的男人都无法因此改变脸上的疲态,经过了好几天的挣扎,道森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在简的心中永远无法替代流的位置。
他真的深深爱着流。
虽然简并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说出来,但他的行为举止却已经将之全部表露了出来。
……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一直到故事的最后,道森才突然发现,在这段故事中,他扮演的竟然是如此角色。
一个无关全局的配角,一个他人故事中的第三者。
如此想着,道森苦笑着对门边的简说道:「是的……你想用各种『办法』将我挽留吗?」道森话语里不无自嘲的意思。
他终于有些懂得流的心情了。
如果能永远陪伴在简的身边,那被杀了做成木乃伊又有什么不好?
「不要亏我了。」简苦笑着,但却没有实行其他「办法」的意思,他只是垂着眼帘望着地面。
道森看着低头的简,那白皙的颈子依然深切的吸引着他,他抱持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开口:「……或者,如果你改变了想法,愿意和我一起……」
「道森,不要说了。」道森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简笑着抬头看向道森,接着说道:「流在这里,我会一直守着他的。」
「是吗……」道森的双眼望向简的,他看见了那双蓝色眼眸中的决绝,惨然的笑了。
流那已经全然腐败的尸体,被简重新装回玻璃棺内,道森不知道简是否还会再次打开那口棺材,但一切都无法回到过去了,流确确实实的成为一具尸体,再也不復从前的美丽。
一想到简决定耗尽一生永远陪伴着那口棺材,道森的心中便五味杂陈。
「……就这样一辈子了吗?」道森呢喃着。
「是的……一辈子……」简淡淡的笑了,那份笑容后面充满了多少心酸和心痛,大概也只有简自己才能知晓。
「如果……嗯…我是说,如果你打算去其他城市走走的话……这里……」道森掏出了一小张便条,在其上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并将之交予简。
「联络我,说不定我就在那个城市,你知道的,旅游部落客。」道森挥舞了下那张便条。
简接下了,他瞧了眼便条,点了点头:「我会的。」
两人最后陷入了沉默。
道森无言的望着眼前总能轻易挑起他心弦的男人,心中的不捨可想而知,但是道森已经下定决心要继续前进,在他未来的人生中,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此时的际遇,那亲眼目睹了金发男人和黑发少年跨越了死亡的爱情,并且参与其中而不自拔。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他颤声的朝简问道:「最后,我可以吻你吗?」
简闻言,却是轻轻的揽上道森,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你随时都可以吻我。」简笑着。
他们交换了一个又一个的亲吻,两人并没有深吻,只是不断互相的用唇触碰彼此。
最后,简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将额头顶在道森的胸膛上说道:「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但是……」他想了一会,接着唤了声:「道森。」
「什么?」道森回道。
简轻轻推开了道森:「我希望你能忘了我。」
「……」
简看着沉默的褐发男人,只是笑道:「记住一个恋尸杀人犯并不会对你的人生有什么益处,如果可以的话就忘了我、忘了流、忘了这里的一切。」他的双手抚着道森贴鬓的短发,那发丝并不如流的柔顺,但却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弹性。
面对简的请求,道森却是坚决的回答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道森的回答让简一愣,随即淡然一笑。
这个世界上,死心眼的又岂只有他一人?
???
目送着道森离开,简又回到了那个装载着杜鲁门一族若干尸首的三楼。
他静静的坐在流的尸棺旁,棺内的少年全身佈满了纹路,几乎已经泛黑,简甚至能看见从少年的体内不断泛出尸水。
多么的惨不忍睹。望着如此的画面,简的心情却逐渐趋于平静。
「流,他也离开了呢……没有了你们,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了吗?」简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室内,异常的寂寥。
如果说过去简是靠着流的陪伴,才能一个人走到现在,那失去了流,无疑是将他打回认识流之前的孤冷生活,而失去了道森,更是将简推向孤冷的另一个高峰。
若是他不曾遇见流,或是不曾邂逅道森,自己的人生将会是另外一种面貌吧?
简如此想着,不禁自嘲的发现,一直到最后,他在两者的人生中扮演的竟然一直都是个身份未明的第三者,流和道森甚至连他的真实名字也不知道……
「我叫詹姆(james)……」简淡淡的对空无一人的四周说道。
就如同他的名字于希伯来语所富涵的意义「替代」一般,简的人生几乎都在扮演其他角色,他从未真真实时的扮演「自己」,或许这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否定了也说不定。
简静静的将自己的上半身贴上流的玻璃棺上,他轻柔的轻吻了棺面,在他的身子周围……应该说是整层楼的四周,皆被倾倒了满满的淡黄色液体。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简轻声问道。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或许是否会选择当「詹姆」,而非当「简」?
只是时光又岂可逆转?
简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那火苗在他的手中忽熄忽灭,最终在他的拋掷中坠落到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轰」地一声,火苗在接触到黄色液体的一瞬间,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简在其中却不显得惊慌,他仍是将脸颊紧紧的贴在流的棺木上头。
或许他的身份就像阳光中的微尘般,如此的不具份量。
但只要一经燃烧,他也可以成为熊熊大火。
在炙热的火源包围下,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比起被深埋在泥堆内、或者装在棺内化成一摊血水,流一定更希望能投入火焰中烧得一乾二净吧?
简忽然想起数年前,他曾经跪在瘫痪的流跟前亲吻着他的膝盖,那天的天气如今天般怡人,那天的流特别的可爱,全身上下泛着美丽的粉红。
「我会永远陪着你。」
「一直到死。」
这是他允诺流的,不离不弃。
他说过的话,他必须做到。
随着被火焰吞没,简也消失在焰火的漩涡中。
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过这名金发灿烂的性感男人。
???
离开杜鲁门庄园的时候,道森不段的回头看向随着他渐行渐远而逐渐消失在他视线范围的楼宇,他终究离开了那个地方。
道森还记得前来时是那般的容易,为何如今离开却是这么的困难?
每一个往前迈去的步伐都是如此的沉重。
道森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一直到真正失去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
只是再回首,却已经百年身。
道森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在距离庄园有一段距离的村庄中买到回家的火车票,但随着班次一辆辆的驶离,他就是没法下定决心搭上列车离开这个城市。
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天真的以为简会追随他而来吗?道森失笑的想着。
村庄内的火车站并不大,或许说仅仅只有一小截火车月台会更贴切,道森站在月台上的黄线后方,抓不定主意。
???
「听说杜鲁门家族的庄园……」一记细长的女音响起,话语中提到的隻字片语让道森忍不住靠了上去。
「那间废墟?不是已经荒废很久了吗?」伴随的还有好几名男男女女的交谈声。
那是一群当地的居民,似乎是来月台替朋友送行,一伙人聚集在月台边吱吱喳喳的聊着天。
道森突地插了一句道:「杜鲁门?是北方的那间庄园吗?」
一伙人见到森突然插话也不减其兴致,依旧高声谈论着:「唷,你也知道啊!对,就是那个庄园,早在杜鲁门家族事件后就被弃置在那了,也不知道后来是谁继承了那个地方,但一直都没有人去整理。」
道森听出这群人口中的「杜鲁门事件」自然是那起坠机造成的惨剧。
「可是那间房子不是还有住人吗?」道森皱眉着问道,他又想起那多年来独身一人和眾多尸体相处在一起的性感男人。
那群人一听,一个个笑了出声:「人?那里哪还有人!有的大概只剩鬼魂吧?」此话自然是在嘲讽杜鲁门的墓园。
「可是简(jam)还在那里啊!」道森低声喝道,他忍不住想起那让他牵掛的金发身影,简可是还居住在那里!
「简?谁?」一群人窸窸窣窣了一会都得不出结论。
简只好再次出声:「简阿!那个守墓人!」
那群人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詹姆森(jameson)吗?那个阴阳怪气的糟老头?」
「詹姆森…什么?」道森蹙眉。
「那个替杜鲁门家族照顾墓园的守墓人詹姆森阿!他已经死了快要三年了吧?」
「对、对,好像是在杜鲁门家族出事了之后吧?那个奇怪的老头到了村庄后,跑到了月台上,被火车撞死了……这样说来,詹姆森好像就死在那里……」说话的一名中年壮汉伸出了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月台铁轨上。
「这么说来…为什么詹姆森会突然衝到月台上呢?」大伙互相看了一眼,却得不到答案。
另一旁的道森却突然沉下了脸色,一种不好的念头正在他的脑海终盘旋。
如果说……简从头到尾都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守幕人」,真正的守墓人另有其人,而简则顶替了死去的守墓人詹姆森,成为新的、无人知晓的杜鲁门守墓人,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真相衝击了道森,如果真是这样,那简打从一开始就没对他说过实话。
结果一直到离开,道森还是没能真正理解简这个人。
「啊!看!」突然,人群内的其中一人大声惊道。
道森因此看向了那人,只见那人手指向北方的方向,那遥远的、位在山林间的位置,正浓浓燃着火光。
「那里失火了!」人群顿时嘈杂了起来。
四周尽是奔跑着前往救灾的人群鼎沸声响,但道森却依然驻足在原地。
道森望向那阵浓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简,这就是你最后的抉择吗?
看着远方冒起的浓浓黑烟,道森痛苦的转过了头。
他搭上了火车,离开了这个村庄。
简的最后一把火无疑烧掉了他最后的念想,他毅然决然的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那个庄园终会成为歷史,而那里将成为他心中永难抹灭的回忆。
在每个夜晚縈绕在他的梦境中。
???
许多年后,这个埋藏在深山中被烧毁的庄园,或许会被整理重建,又重新开始另外一段崭新的故事……
但对于当年存在于此地的三个男人来说,过去的种种都是无法抹灭的刻骨铭心。
他们互相牵扯出感情丝线,纠缠成一张偌大的丝网,直到最后都无法釐清彼此之间的关係。
这段浮沉于漫漫时光中的故事,将湮灭在三人间交缠的情慾之中,随着从未道明的情感,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而不可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