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大的酒楼燕禧酒馆东侧一间华美包厢内,衣衫不整的七男八女正在饮酒狂欢。
「世子爷,别再喝了,这已经是第八坛酒,再喝下去又要晚回府,今日王爷又要责骂您了。」
「蓝公子,别这么扫兴,爷正喝得欢呢,爷可是说了所有人不醉不归,蓝公子如今还清醒着,怎么能现在回去呢?」
说不到几句几人又开始饮酒调笑,觥筹交错间,包厢内不时传出淫声秽语。蓝公子本也是随口说说,美人在怀又有美酒相伴,谁会急着离开呢,只是王爷出门前吩咐过,因此对世子爷开口应付几句,就当交差了事罢了。
诺大的厢房内,穿着半敞衣衫,斜靠在主禢上的半大少年,右手搂着衣衫半裸的歌妓,一边不规矩地揉捏手中美人的乳房,左手还时不时往美人身下撩拨,引得美人一边喝酒一边不时发出娇喘呻吟。这位少年正是安王世子司空清,安王是当今圣上日远帝的弟弟,如今在京城当个不管事的间散王爷,平日也是街头巷尾地遛狗跑马,对世子爷採取半放任教育,并不要求他成大事,只求别惹祸,跟自己同样悠哉度日,就是安王心中最大的幸福了。
虽然当今圣上被誉为难得的明君,但能被称明君也只是对百姓们,对臣下们而言的明君,安王作为皇家子嗣,身处权力中心,对皇权之争的残酷再清楚不过,再清明的主君,也不会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位子,因此除了自己力求表现平庸不惹猜忌,也同样如此教育自己的世子。不论过往有多少的雄心壮志,如今的安王在日远帝登位后,什么也不敢多想,只一心想护住家人性命无忧。
世子爷司空清不理座下各人的劝阻调笑,嘴里就着右边站着的美少年之手又猛灌了一壶清酒。虽已喝了一天,连着前两天的饮宴,三天的酒喝下来,一般人几乎都会精神恍惚,轻度酒精中毒,少年的神色却异常清明,即使在酒席间同样喝酒作乐,行为放荡;同时也无任何人注意到,这位世子爷黑暗如夜的眼中,不仅无一丝醉意,也毫无半分欣喜愉悦,只是一语不发机械性地做着手边的动作,看着底下的人一个个渐渐酒醉颠狂。
重生至今已近半个月,安王世子司空清一直觉得这一切就是一场幻觉,他重生后本想不管不顾醉死梦中,然而重生以来,不知为何,不管喝再多的酒司空清却再也不会醉,每日睁开眼,只能痛苦而清醒地面对这虚假如梦的幻境,这使他愈是清醒,就愈怀疑这一切不过都是假的。
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半个月来看着熟悉的过去愈发生动,彷彿模糊记忆中的人们活生生回到他身边,司空清的心中压抑不住地兴奋,期待自己是真的重获一次生命,却又害怕一切最终不过是自己的幻想,是天牢十五年的折磨让自己发疯產生了错觉。两股矛盾的强烈情绪几乎使他发疯,重生后每天酒不离手,做着自己印象中过去紈絝时所做的一切,只想确定自己是回到过去的幻境还是重新获得一次生命,然而这段时间大宴小会地喝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醉去,前世的记忆不停在脑海中折磨着他,醉生梦死不可得,也无法从过去习惯的玩乐中获得任何快感。
看着眼前淫乱疯狂的酒肉同伴们,司空清暗如黑夜的眼中慕然闪过一丝坚定,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既然无法醉去,那就清醒的过日子吧。怎么想也无法确定如今的人生是否为幻觉,或许过去二十年的生活才是虚假的梦也不一定。司空清如今确定的真实只有,心中这十五年的仇怨。既然这次的人生要伴随这份痛苦的记忆,至少现在重来一次这场梦要由自己掌握才行,是真是假皆无所谓,这次一定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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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天牢,坚不可摧,耸入云霄的高墙,隔绝了一切逃脱的希望,阴暗潮湿的石牢,混着铁沙製成的石砖,就连老鼠都鑽不出洞。天青历458年,司空清刚开始在天牢服刑时,日日担心害怕,皇帝登位,鸟尽弓藏,既然用莫须有的罪名抓他入狱,肯定很快会下旨赐死他,甚至抄家流放。虽然司空清一直不太重视家里的妻儿,但想到将连累他们,即使是紈絝,心中仍有愧疚。
直到有天,安王妃马如依陪着杰瑜帝司空玄到狱中,两人神态亲密地挽着手,司空玄满脸得意,仍然有着初登皇位的意气风发,也渐渐散发上位者惊人的威压气势。
马如依带着掩不住的满面春光,站在司空玄身旁,好一幅美人伴君侧,风流春情画。这样赤裸裸的来示威,你们何必穿着衣服,活脱脱两个衣冠禽兽。司空清不断腹诽着,但面上还是很孬地战战兢兢蹲在牢里,被关了几天的糨糊脑袋当时想着,既然皇帝跟自己妻子有首尾,或许可以此求情,请司空玄放自己一条生路。
马如依却当即将他可笑的妄想打碎,带着甜美如毒药的笑容亲口告诉他,他的儿子其实是司空玄之子,司空清也是当时才知晓,他的好王妃心中一直爱慕着司空玄,在两人大婚后,马如依偷偷与司空玄往来,通姦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在安王大婚初夜过后,马如依马上喝了避子汤,并且长期在安王饮食中下药使其不孕。
司空玄牵着马如依的手,面色清冷,眼中藏不住的轻蔑,对司空清表示,为安抚登基有功之臣,杰瑜帝会宽宏大量恩准安王之子继承安王爵位,安王可安心在狱中懺悔所造罪孽。事实上这些所谓的罪孽,全都是安王妃安排的假证人所编造的。一桩桩强姦良家妇女,贪污索贿的证据,皆由安王妃一手策画。
被突如其来的事实衝击,司空清脑袋一空,等回过神来正疯狂抓着马如依的脖子,质问马如依为什么要如此对他,就算她喜欢司空玄他也不在乎啊,本来就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夫妻各玩各的不好吗?为何要陷害他至此。
「我为何如此对你,呵,司空清你永远也不明白」,马如依使劲挣脱司空清的手,喘着气说「你不过一个废物紈絝,连玄哥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过,我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噁心。从小我就爱着玄哥哥,就算我们年纪相差很大,就算他早就结婚有了妻子儿女,我对他的爱也不会变,我本想着在你新婚之夜下迷幻药,让你以为我们已有欢爱就好,根本从不想委身于玄哥哥以外的任何人,但你却不上套,害我的初夜无法献给我最爱的人,还好之后我下的药没被你逃过,但是你毁了我纯洁无瑕的爱,是你让我对玄哥哥的真爱有了污点,司空清,你罪无可赦。
哼,本来想让你去死的,不过就算我的身体已被你玷污,玄哥哥依然对我不离不弃,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的上玄哥哥,玄哥哥说我们的爱情是受上苍眷顾的,就算有你的阻挡,和玄哥哥无数的妃子和王后横在我们之间,我们也会依旧相爱相守,从今以后,直到永远。看在玄哥哥顾念你拥立有功份上,只让你一辈子关在这你就该感谢了,好好谢恩吧。」
马如依当时的叫嚣让司空清彻底傻眼,失去力气站都站不住,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而司空玄当时只是站在一旁,带着表面同情实则耻笑的眼神看着他,用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讽刺地微笑道:「安王拥立朕有功,朕并非忘本之人,今后安王静心在狱中安分度日,朕不会无故残杀兄弟血脉,定会让安王之子顺利继承爵位,安王就放心在牢中服完剩下的牢狱之刑吧,虽然是无期徒刑。」语毕,头也不回地带着马如依离开天牢。
从此司空清到死再也没看过任何人,被彻底隔离在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十五年,最终抑鬱绝食身亡,重生在十六岁订婚前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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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清在狱中的十五年一直在思考,重生后的现在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蠢,被一个脑袋明显不正常的女人害得如此悲惨。他并不想要去想那个疯女人,只是稍微想到就怒火中烧,但在牢中寂寞的十五年,除了回想自己可笑的人生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到最后司空清整个脑袋想的只有自己的满腔仇恨,呵呵,自己真是傻透了,马如依的恨就为了大婚的初夜自己不入套。如果不是那个人,说不定自己早就中招了。一想到那个人,司空清莫名感到心痛,那个人也是个傻的。
司空清记得在今年九月大婚前的中秋夜,那人会突然闯到安王府求见,说自己叫凌思,本是京城富商凌家的庶子,被当家主母送给户部尚书之子,目前是户部尚书府的僕役。
户部尚书之子朱英在京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紈絝,成名日已久,司空清的紈絝之名面对朱英是拍马也比不上,朱英性好渔色,虽不会强取豪夺,但来着不拒,男女不拘,交游广阔,人脉网深不可测,表面上今年27依然不务正业,十成十的紈絝,但私底下他为二皇子搭建的情报网势力几乎比得上青棠国的情报体系。送到朱英手中的凌思怎么会变成僕役,司空清并不了解,当时匆匆一面,印象中凌思的相貌虽不出彩但也不难看,在司空清眼中是一张让人看了就忘的脸。
凌家透过送一个庶子搭上朱英的船,而朱英是二皇子的死忠拥护者,二皇子获得凌家的资助,夺嫡之争的筹码更为雄厚。在司空清模糊的印象中,前世二皇子登基后,司空清入狱前,凌家似乎一跃成为皇商,已经一家独大,富可敌国,垄断青棠国主要经济命脉,有皇家在背后支援,其馀商家只能吃凌家不吃的產业,喝凌家吃剩的油水。
凌思当时身穿一身户部尚书府的僕人服闯到了安王府,一见到司空清就急匆匆跪下说明来意。他在凌府帮管事的出外跑腿,受託去药房拿一件事物,药房的人觉得有问题,给药时跟他提点一些,他回到朱府后跟管事交差间聊,管事对他的背景一清二楚并不设防,随口将朱英计画在安王世子大婚之时下药一事草草说了,只当是要对安王恶作剧。
凌思却不相信,根据在尚书府的经验,认为朱英就是个卑劣小人,倚仗二皇子权势,无法无天,没有任何事做不出来,因此一心觉得是朱英不知为何要在大婚之时对安王毒杀,特地匆匆前来告密,司空清当时并不相信他,当即要赶他走,凌思见安王不相信却当场衝向前,抓着安王裤脚痛哭,直言:
「我来这世上一遭,饱受折磨屈辱,早已不想苟活于世,但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一事无成,大仇不能得报,可我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至少,至少这次能帮到世子爷,还世子爷救命之恩,请世子爷相信,只要能帮到世子爷,我余愿足以,死不足惜,请您千万要相信我。」说完在司空清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当场以头撞地,自杀身亡。
司空清当时看到凌思就这么死了,除了惊吓,只觉得可疑,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事后派人去查凌思的背景,发现凌思被凌家送给朱英当男宠,因为没规矩又不会讨好人,姿色也不算顶好,承欢不到几天就失宠了,朱英不想浪费就将人送到僕人院去调教,从此当家僕使唤。
前世九月大婚之时,朱英因为凌思之死知道消息洩漏,改变了计画;司空清想起凌思的话,在新婚之夜半信半疑地详细察看酒水与薰香,也阴错阳差避开了当时的世子妃,之后的安王妃马如依所佈下的陷阱,顺利成婚圆房。但有个人却从此二十年一直藏在司空清的心中。
重生至今半个月过去了,在边喝酒边怀疑人生的同时,他也派人去监视凌思,在牢中孤单独处的十五年,回顾自己可笑荒谬的人生时,这个人也在他心中缠缠绕绕地回想了无数次,已深根在脑海深处,比对马如依的恨更让他魂牵梦縈。自凌思死之后,他已经想了这个人二十年,想到改朝换代,想到入狱服刑,想到绝食而死,想到重生之后,想到现在,司空清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凌思所说的救命之恩到底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