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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系两名学生去国外进行联名学习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
    是在十月五号。
    一起过去的,还有院内的几名教授。
    周念国庆前两天和陈凛在京宜逛了逛,第四天才回的苏城。
    只不过这次是她一个人回来的。
    陈凛舅舅知道他要出国学习这事,要留他在京宜吃顿饭,陈凛的父母也都赶去了京宜。
    三年留学时间。
    往后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
    回苏城的前一天晚上,周念又被陈凛拉着在酒店做了一宿。
    ——“宝宝,你只能喜欢我。”
    陈凛是这么说。
    凛冽眼神间藏着说不出的情绪。
    像是周念敢说一句不好,就能当场把人再次摁回床上操干一顿。
    周念清润的眼神有一点点泛红,声线也透着丝丝闷,却是听话的点头:“好。”
    她只喜欢陈凛。
    一如既往。
    回苏城时,正好是晚上七点。
    周念还没进家门,手机震动一声,是陈凛发来的信息:【不该让你走的。】
    这话说的。
    周念弯了弯嘴角,已经黏在一起四天了,最后半天,总该要让给陈阿姨他们。
    她低头回信息:【寒假我们可以再见面,很快的。】
    四个月的时间。
    她可以等。
    陈凛回了一个嗯字。
    进门时,家里正好在吃饭。
    周霖小学也放假了,前几天任雪芳带着他出国玩了一趟,也是今天下午刚回。
    周霖喜欢各种手办,这一次出国,任雪芳又替他买了不少。
    这会儿吃饭的点,连饭都不肯吃,只顾着玩手办。
    周念进门时,下意识将手机收起,看了眼周霖,然后抬眼看向任雪芳:“妈。”
    她温声喊了句。
    自从开学前录取通知书一事后,在学校的这一个月,任雪芳从来没和她联系过,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过。
    周念的心其实也慢慢冷了。
    她知道,任雪芳是在等她低头。
    可越清楚,也就越明白自己在任雪芳心里的地位有多可有可无。
    国庆原本也是不想回的,可是想到要和孙淼淼见面,还是选择了回苏城。
    任雪芳在哄周霖吃饭,见周念回来,眼皮都没掀一下,听到她喊自己,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周念回苏城前,陈凛陪着她吃过一餐,这会儿不是很饿。
    她提着行李,径直往自己楼上的小房间去了。
    一个月没回来,她的小房间没人进来过,自然也就没人打扫过。
    小床和书桌上都布着一层浅浅的灰。
    周念喉咙一直有点毛病,闻到烟味或是这种灰尘的味道就容易咳嗽,她用手捂住嘴巴,从包里翻出一个口罩戴上。
    然后熟练的找出抹布,开始擦了起来。
    收拾好小房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距离陈凛的飞机起飞还有半小时。
    前一天晚上被陈凛拉着做了半宿,今天又从京宜赶回来,这会儿还搞了卫生,周念累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不想动。
    视线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指针停留在数字十上面。
    心脏处猛然传来一股窒息感,周念还没来得及从床上坐起来,微信视频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陈凛。
    她指尖轻颤,下意识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才点了接通。
    视频那边,陈凛已经上了飞机,少年神情恹恹地,精致眉眼也往下耷拉着,瞧着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怎么啦。”
    周念眼神稍稍定住,软着腔调问他。
    陈凛的眸光在视频接通一刻,便直勾勾盯着镜头里的女孩。
    他没吭声,薄唇抿的略微发紧。
    这样子,陈小公主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儿。
    周念失笑了片刻,哄道:“你要努力学习哦,千万别玩物丧志呀。”
    话音落下。
    干巴巴的气氛隔着手机屏幕在两人之间蔓延。
    陈凛依旧沉默。
    周念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眼也从喉咙里冒不出来,心口火烧般的滚烫。
    过往那些年。
    她其实目送过陈凛很多次远走。
    唯独这一次,最难捱。
    因为以前她知道,他只是短暂的出去一趟,开学又会回来,他就住在隔壁,他们一起长大。
    但现在,即将远隔万里。
    不自觉的垂过眼脸,周念莫名有点想哭,手指忍不住抠了抠因为搞卫生而变的灰扑扑的衣摆,她小声说:“降落平安。”
    “……周念。”
    忽的,贯来低沉的熟悉嗓音在她尾音落下的那一刻接上。
    少年的视线仿若穿透屏幕来到身边,周念抬眼,隔着亮光的界面中,她清晰看到,陈凛红了的眼尾。
    好像哭了。
    陈凛也会哭吗。
    她想。
    视频却在下一秒被切断,周念只来得及看到他翕动的嘴唇,他说了三个字,但她没听到。
    想再打过去时,房间门砰砰的被人敲了起来。
    周霖的声音在外面大喊:“姐姐姐姐!”
    周念只好先将手机收好,起身朝着门边走去,拉开门沿,她靠住门框,低头询问:“怎么了?”
    周霖仰过小脸看向她,眨着眼睛一脸天真的问她:“你带我出去吃饭好不好?我不想在家里吃妈妈做的饭,不好吃。”
    周念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任雪芳从后面追了上来。
    任雪芳缓了缓呼吸,蹲在周霖身边:“宝贝,外面做的饭菜不干净,妈妈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好不好?”
    周霖哼了一声,侧过小脸不理她:“我不吃,我要和姐姐去外面吃。”
    周念只是默默听着,没吭声。
    她其实知道周霖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回来没吃饭,周霖以为她在饿肚子,就故意说要和她去外面吃饭。
    说到底,周霖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即便任雪芳偏心,周霖有时候也会非常调皮可恶,但不可否认的是,两姐弟之间的感情并不算特别差。
    “姐姐,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吃好不好?”
    周霖不理任雪芳,两条胳膊抱住周念的腰,看起来还有点可爱的问道。
    周念瞧了眼任雪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是对于周霖刚才说的这话倒也没怎么反对,她才道:“我回来前吃过了。”
    “吃过啦?”
    周霖表情一下就变得有点失落,抓着手里的手办脑袋垂了下去,语气也变的不高兴:“好吧。”
    这样子,惹得任雪芳刚才就有点不对劲的脸色愈发难看下去。
    “弟弟想让你陪他出去吃点东西,你去一下又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语气冷硬。
    周念咬紧了嘴唇,她几乎要条件反射的答应任雪芳刚才话里的含义,几秒后,她回过神来,没理会任雪芳,而是在周霖面前半蹲了下来。
    周霖已经有十岁了。
    任雪芳将他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比很多同龄小孩多了几分稚气和娇气。
    见周念这么看着自己,周霖撇撇嘴,还是不高兴的模样。
    周念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姐姐知道你是担心我没吃饭,才说要出去吃东西,但是姐姐真的已经吃过晚饭了。妈妈做了很多饭菜给你,你现在不吃的话,第二天大概率会倒掉浪费。”
    “饭菜是妈妈辛苦做出来的,这是妈妈的劳动成果,你应该尊重哦。”
    周念很早就发现了,任雪芳对周霖好的没底线,基本周霖要什么,即便最开始不同意,只要周霖闹一下发发脾气,任雪芳立马就会无条件答应。
    这样纵容的下场,就是使得周霖完全没将任雪芳放在眼里,也不懂的尊重别人,非常的随心所欲。
    就好比刚才,他想玩手办,理都不会理任雪芳一下,对于任雪芳让他吃饭的事情还显得格外不耐烦。
    平时她拿稍微严肃点的态度教训周霖,任雪芳便会斥她一句:“弟弟还小,懂什么!你这么凶他干什么。”
    但是现在,周念不想和以前一样了。
    周霖还小,得让他清楚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规矩,否则以后只会越发无法无天。
    任雪芳听到这话,眼神落到周念身上,皱紧了眉头,和以前一样说道:“霖霖不吃就不吃,说什么浪费……”
    她话还没说完,周念捂住了周霖的耳朵,然后用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手,笑着问道:“能答应姐姐今晚把所有饭都吃完吗?如果能做到的话,明天姐姐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听到明天能出去吃好吃的,周霖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他疯狂点着脑袋,毫不犹豫道:“能!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随后,扭头看向任雪芳,主动往楼下餐厅走去。
    大声说:“妈妈,我想吃饭啦!”
    任雪芳罕见的沉默住,她眼神复杂的又多看了周念一眼。
    周念却已经转身进了房间,并没有和她过多交流。
    门被关上。
    周念用后背靠住门板,闭上眼,深呼吸了两口气。
    半晌后,她盯着墙面上的时钟,缓缓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也许,她能够慢慢走出任雪芳这么多年给她留下的阴影。
    米色书桌上。
    摆放着高中时期的课本,除此以外,还有一封未开封的信封。
    是陈凛离开前给她的。
    周念调整好呼吸走过去拿起,摸着手感方方正正的,有厚厚的一沓。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陈凛只说,等飞机落地了,再允许她打开。
    周念心里其实挺好奇的,可陈凛这么说,即便现在他人不在身边,她也乖乖的没有多动信封里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想,视频被匆忙挂断前,陈凛说出口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见陈凛红了眼眶。
    原来他也在不舍。
    ……
    第二天早上。
    周念看了眼时间,陈凛这时候飞机应该已经落地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两个小时前陈凛发的消息。
    ——【宝宝,到了】
    她抿开嘴角,准备给他回消息,房间门被人敲响,周霖清脆的声音一并而起:“姐姐姐姐!你起来了吗?说好今天要带我出去吃好吃的,我们现在就出去好不好!”
    “姐姐姐姐!”
    周霖还在喊她。
    周念只好暂时先放下手机,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踩上拖鞋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姐姐!”
    见她将门拉开,周霖立刻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周念原本是打算下午再带周霖出去玩的,可现在看着周霖这期待的表情,让他再等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道:“我去洗脸刷牙,然后再走好不好?”
    周霖点头,“当然可以,我去楼下等你,姐姐你要快点哦!”
    周霖样子迫不及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了一整晚。
    周念嗯了声。
    刷完牙,用清水洗了个脸,又顺手扎了个丸子头。
    苏城的十月已经透了点冷意,她穿了件水蓝色的小开衫,下面则套了件白裤子,下了楼。
    “姐姐你终于弄好了!”
    楼下的周霖早就等不及了,见周念下来,赶紧从沙发上蹦起来,蹬蹬跑到了她身边。
    周念摸摸他的脑袋,“想去哪里吃东西呀?”
    周霖神秘兮兮的看她一眼,没说明,只是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刚落下,任雪芳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件外套,嘴里念叨道:“早上冷,多穿件外套,非得早上出去吃东西,下午去不更好吗?”
    周霖没理会,抓着周念的手就往外跑。
    “不穿了,走了!”
    “哎——!”
    急的任雪芳连忙也追过去,只是周霖早就有一套躲她的办法了,三两下拽着周念跑开了。
    等到了稍微空旷一点儿的地方,周霖才松开周念的手,手撑在膝盖上极速喘了两口气。
    十岁的周霖,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脸部轮廓间却又有了少年人棱角分明的清阔感,眉眼间和周念有几分相似。
    等缓过气来,周霖说:“妈妈真的有时候很烦。”
    任雪芳几乎是无时无刻的想跟着他。
    小时候还好,可现在他都十岁了!
    周念笑了笑:“妈妈只是太在乎你了。”
    她记得,十四岁第一次来月经时,她告诉了任雪芳,任雪芳只是不冷不淡的哦了声,并没有多过问一句。
    要知道那时候她连卫生巾都不会用。
    还是陈凛妈妈教她这方面知识的。
    那时候总是很渴望得到任雪芳的关注,即便只有她投注在周霖身上的十分之一也好。
    可直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
    周霖不在意的挥挥手,嘀咕道:“我知道,但还是很烦。”
    说完这话,周霖显然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他说道:“走,姐姐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
    国庆期间,苏城在科技会展中心有一个大型的手办展,持续一周。
    今天正好是截止日期。
    周霖早在之前就想去了,但是任雪芳不太同意。
    手办展人多,来来往往的,容易受伤,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她带着周霖去国外玩了一趟。
    这最后一天,周霖还是心痒难耐,这才借着和周念出来的理由,溜进了手办展。
    周念其实不太懂这些。
    她的十几岁忙着带周霖,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多余爱好,对于这些真是一窍不通。
    不过周霖喜欢,吃了早餐马不停蹄赶过来,兴奋的整张小脸都是红的。
    每走过一个展览区,就兴高采烈的迫不及待和周念分享。
    “姐姐,这个是……”
    说起这个,周霖是从未有过的话多。
    周念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听他表述,她知道周霖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能有一个兴趣爱好挺好的。
    “姐姐你快看!”
    走到中心展区时,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周霖猛地顿住脚步,就连嘴巴也都闭的紧紧的,脸颊两侧明显激动的涨成了红色。
    好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一回,连周念都没来得及等,整个人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快跑了过去。
    “决战赛博坦系列!超帅!”
    银红蓝相交的擎天柱高耸而立,手持黑色大枪以及铁斧,造型上是极致的炫酷。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面前便围了一小圈的人群。
    周念正要追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喊住了她:“周念?”
    是闻越。
    周念惊讶转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闻越,随后记起,闻越好像也是资深的手办迷,高中时期听他在班上和同学分享过。
    “好巧。”
    她笑了下。
    闻越挠挠头,也挺惊讶在这里遇上周念的,环顾了四周一圈,他问道:“你也来看手办?”
    “不是。”
    周念摇头,指了指周霖挤在前面的身影。
    “陪弟弟来的。”
    “哦。”
    闻越应了声,突然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自从上次开学两人见面后,就再也没怎么联系过了。
    周念倒挺自然的,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后天。”
    今天五号了,学校只放了七天假。
    周念点头,等她明天找孙淼淼玩过后,差不多也要回学校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刚才还热闹喧哗的人群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啊——掉下来了!”
    有人大喊了一声。
    下意识的,周念抬头看了过去。
    银红蓝配色的钢质擎天柱在围观中,不知道被谁不小心推搡了下,原本是被中心铁环固定好的擎天柱竟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眼瞧着就要掉下来砸到人。
    周霖就在下面。
    周念瞳孔跟着强烈一缩,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
    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跑过去抱走周霖。
    “霖霖——!!”
    只是有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周念就差一步冲到周霖身边时,任雪芳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毫不犹豫抱走了周霖。
    十岁的周霖也有七十多斤,任雪芳抱人的动作十分之快,两人没站稳,踉跄了两下,跌在了地上。
    不过都没什么大事,几秒间就都站起来了。
    “妈妈?”
    周霖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脸迷茫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任雪芳。
    他和姐姐不是偷偷溜出来躲开妈妈了吗?
    怎么还会看见妈妈呢。
    周霖疑惑的想,看着任雪芳铁青的脸色,这回倒是老实的没敢再说一个字。
    任雪芳紧张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后嚯的起身,眼神似刀刃般的狠狠扎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周念身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所有人猝不及防。
    一并赶过来的闻越也惊在了原地。
    半晌后,飞快走到周念身边,迟疑又担心的询问:“周念,你……没事吧?”
    那一巴掌,是任雪芳给周念的。
    周念今早扎好的丸子头,因为这一巴掌,竟也被扇的散了一半,柔软的发丝贴在红肿的脸颊两侧,没有化妆的白嫩小脸清晰可见红色血丝,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像一个发面馒头。
    任雪芳指着她,语气凌厉的指责道:“你知不知道差点就害死弟弟了!”
    她现在都心有余悸。
    要不她不放心周霖一路跟了过来,现在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这么重型的手办不小心摔下来,那可是会砸死人的,霖霖可才只有十岁。
    “周念,你都十八了,霖霖才多大,他胡闹不知道分寸你也跟着乱来?”
    任雪芳声音尖锐,刺的周念耳膜生疼。
    眼眶也干涩的不像话,耳旁好似有其他人的声音,但却听的不太真切。
    “妈妈,你干嘛又欺负姐姐?而且是我拉姐姐出来的,和姐姐没关系。”
    这是周霖抱怨的话语。
    还有闻越不解的声音:“伯母,您放心吧,这种大型手办压根就不会掉下来,刚才只是太慌乱了导致没固定好,现在工作人员已经在处理了,也没有任何人受伤。您这么对周念,是不是太苛刻了。”
    周围也有人在说:“好好的干嘛打人啊?小姑娘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呀,而且我们都看到她可是第一个跑过来找弟弟的人。”
    嗡嗡的各种声音响在耳侧。
    却渐渐的听不真切。
    周念下意识掏了掏耳朵,努力的想去听清楚这些话,手腕却在这时被人抓住,任雪芳依旧难堪的脸色映入眼帘,“还站在这里不走等着丢脸是不是!”
    表情是那样的厌恶。
    好似她是这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存在。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刚才干涩到没有半分泪水的眼眶,忽然就承载不住氤氲的湿气,周念一张嘴,眼泪便跟着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声线几乎不成语调的开口:“可是……我好疼。”
    是陈凛教她的,疼了要说出来。
    但她却忘了。
    陈凛不在,没有人心疼她。
    耳蜗深处是一长串的持续性尖锐刺鸣声,周念头疼欲裂,她本能的挥开任雪芳抓过来的手,低过头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周念……!”
    ——“姐姐快躲开!”
    紧张的呼唤声从别处传来,周念摇摇头却什么也听不清,眼前却骤然覆下一层浓墨重彩的阴影。
    她迟钝的仰头,只看见刚才被工作人员固定好的手办,手中举着的钢质手斧猛然脱落砸下,她抬手,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嘭。”
    沉闷的重物击地声响起。
    眼前陷入黑暗。
    ……
    “周念,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尚处在变声期的少年音传来,是高中时期的陈凛。
    那时的他已经剃了发,头发短短的长了一点儿出来,紧贴着头皮,五官凛冽深邃,尤其是一双黑眸,显得格外压迫人。
    就好比现在,看着人说话时,声线也被压低,有点凶。
    周念将脑袋藏在自己的卫衣帽里,手指紧张的抠着书包带,只可怜巴巴的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疑惑不安的看着他。
    为什么说她笨。
    她明明没有。
    陈凛难得的穿了回校服,蓝白校服却依旧被穿的松松垮垮,外套被随意系在腰间,腰窄腿长的,挺吸引人眼球。
    以至于周念没敢多看,只是瞥了一眼,又将脑袋低了回来,只当作没听见这话,老实安分的继续走自己的路。
    几秒后。
    她听到陈凛啧了声,少年似乎追了过来。
    周念心脏也好像随着他的脚步声被人捏紧,呼吸有点不畅。
    一只手拽住她的卫衣帽,她的帽子被人拽下,只长了几厘米的头发暴露在旁人眼底,她不自觉的想要躲。
    陈凛却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低沉淡然的声音响在耳侧:“说你笨,还真没错。”
    这是第二次被陈凛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样子,还被他说笨。
    周念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哭了起来。
    她捂着眼睛,哽咽的说:“对,我就是笨,没人喜欢我,都讨厌我。”
    所以妈妈只喜欢周霖。
    她那时这么想。
    她一味哭着,也没心思去管陈凛,还以为他会不耐烦的走掉。
    可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捂住眼睛的手放下,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他。
    少年站在她跟前,颀长的身影替她挡住了迎面而下的刺眼日光,也挡住了其他人围观看好戏的眼神。
    陈凛脸色淡然的睨着她。
    就和过往每次看她一样,无论她此刻是不是狼狈。
    “哭什么。”
    半晌后,他好似轻叹了口气开口说话。
    然后平静的拿出纸巾,开始替她擦眼泪。
    一边擦,语气也跟着硬邦邦的陈述:“你不要躲,你越躲,越想遮掩,旁人就越想探究你,你也越不自在。”
    那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话。
    周念眨眨还沾着水光的眼睫,目光无意识顺着他的话往四周瞥了几眼,的确,有好多人在打探着看她。
    或许都在想,怎么一个小姑娘剪了光头,现在还在这儿哭。
    这样的眼神,从理发店出来后的那天起,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
    周念原以为习惯了,可现在才明白,她还是会被扎伤。
    所以下意识只穿带帽子的衣服,能遮一下是一下。
    可也正如陈凛所说,她越遮掩,旁人就越想探究。
    抿紧粉唇,周念咽了咽喉咙,她仰起小脸,终于光明正大的回看过去旁人打探过来的眼神。
    几秒间。
    那些刚才还不断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竟是不自然的移开了。
    那一刻。
    藏在心里的死结,好像慢慢被人解开了一点儿空隙。
    陈凛重重的用纸巾擦了一下她哭花的脸,语气还是冷冰冰的说:“笨蛋,要是再被欺负,面对不了就跑的远远的。”
    周念沉默半天,后知后觉的跟上他的脚步。
    迟疑的问:“谁都不知道我的地方,算远吗?”
    陈凛那时没回答她。
    只是好久以后,迎着风声说了一句:“算。但是我得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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