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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凹陷破裂的脑壳,缓缓漫出红白相间的膏状物。破裂的眼球乾瘪,贴在半个眼眶边缘。
    一隻眼是完整的,那眼球紧盯着我不放,血泪缓缓自脸颊滑下,滑下那张满是玻璃碎片扎着的脸、匯入点点血坑之中。
    下顎歪歪斜斜地掛着上下开闔,不知是想说话、或只是随风摇盪。里头是没有舌头的,因为舌头在破碎的半边脑袋旁掛着,藕断丝连。
    「雷阳浩……」
    「雷阳浩--」
    「雷阳浩!」
    「啊!」我叫了一声,清醒了过来。
    「啊什么?说话说到一半都能发呆,我看你真的太累了。」
    「抱歉抱歉,我真的有点累,黑仔实在是不消停……对了,咱们刚刚说到哪了?」
    「你说……那件事和黑仔有关?」
    「对,肯定是他搞的鬼!我看到他了,他就飘在廖和裕的尸体上!」我又一次回想起那场景,感觉汗毛倒竖。
    「所以你觉得是他杀了廖和裕?」
    「肯定是啊!否则怎么可能车子就只撞他不撞我?」
    「说凑巧……似乎也不像呀。不然这样吧,我前段时间问到了个大师,说是很灵验,你去找他看看怎么样?」
    「好吧,死马当活马医,也没其他法子了。」
    「嗯,晚点我发个地址给你。」
    「好。」点了点头,我又捲起一口义大利麵往口中送。
    我和易少彬见面,距离当日之事已经过了半个月。本来廖和裕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似乎还跟些帮派份子有往来,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下绝对死定了。
    结果,事发当时的监视器影像被放了出来。在媒体的渲染下,廖和裕成了个仗势欺人、以欺负便利商店工读生为乐的恶棍,我则成了无辜被欺负的可怜工读生。
    接着廖和裕被人起底,各种不知是真是假的恶形恶状被刊在网路上,挞伐声一片。
    毕竟从头到尾,我除了撞廖和裕一下、揍了金毛一拳之外,压根就没有过其他反击,于是舆论几乎是一面倒地站在我这边,反而让廖和裕的有钱老爹发表声明向社会大眾道歉,还赔了我一笔钱。
    说老实话,这件事其实我是偷乐在心底的,甚至觉得如果莫成程也这么掛了就好了。
    只是那天之后,无论我怎么叫黑仔,他都丝毫没有回应。无奈之馀,我也忍不住感到一丝安心。
    虽然以结果来说,这次黑仔算是帮我除了一根心头刺,可毕竟是杀了个人、不是碾死一隻苍蝇呀。
    那被撞凹半边的脑袋与缓缓流出的鲜血、脑浆至今还在我的脑袋中挥之不去。
    总之最大的好消息是,这件事对我的处境并没有什么坏影响。一来金毛据说也被捅了一刀,从此没再出现过,二来店长迫于舆论压力也不敢随便把我炒了。
    今天和易少彬相约出来吃饭,少见地让我请了客,因此让我也有了和他平起平坐的感觉了。
    「对了,我有件事也想找你商量。」
    我抬头,见易少彬面色犹豫,忍不住皱眉:「你不是要跟我告白吧?」
    「……」
    「真的假的?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衝动呀!不管性向问题如何,有没有出柜也是很重要的影响因素。不必担心,以我们兄弟一场,这件事我绝对不说出去。」出价不够高绝对不说!保证不说!
    「不是啦!」易少彬赶紧解释:「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而且你这一下也跳跃得太远了吧?」
    「没办法,听说天才都是思维跳跃的。」
    「……可惜思维跳跃的不一定都是天才。」
    「去,有屁快放。」我们俩一起鬼混这么多年了,相互这么斗嘴倒也是常事,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嫌隙。
    「哦对,说正事;差点又把话题扯开了。我最近遇到了些困扰,说不定黑仔能帮忙呢。」
    「黑仔能帮忙?这傢伙除了出张嘴之外就不会别的了,他能帮什么忙?」
    不理会我的鄙夷,易少彬接着说:「我最近……遇到跟踪狂了。」
    「遇到跟踪狂?」
    「对,前段时间开始,我出门时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着我,扔在后门口的垃圾有被人翻动的痕跡。最近,甚至能感觉到有人偷偷跑进屋子里。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胡扯吧?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吗?」
    「我说真的!一句话,你帮不帮我?」
    「帮啊!怎么不帮?你可是难得有求于我耶。只是……」我有些丧气:「可是黑仔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而且天知道他肯不肯帮忙呀。」
    「也是,不然我们威胁他啊,如果不帮就立刻找大师收了他。」
    总是很有文人气息的易少彬说起这话,丝毫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总有种让人莫名战慄的感觉。
    似是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易少彬解释道:「抱歉,我最近被这件事烦得有些失去冷静了。」
    「没关係啦,这事就交给我吧。就算黑仔不帮忙,还有我在呢。」
    「……好,那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一脸迟疑?」
    「因为我太感动了。」见易少彬满脸的诚恳,让我十分感动地向他伸出中指。
    结果黑仔并没有因为我的承诺而赏脸现身,数日时间让我一个人像个疯子似的对着啥都没有的地方喊着:「黑仔、黑仔,快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过些时日,不只打工处被吓到的顾客,就连店长看我的眼光也有些奇怪了。
    说来也是,毕竟如果去看监视器记录的话,很容易就会看到我向着柜台旁空旷处喊话的样子--估计店长也是看到那玩意了吧。
    「黑--仔,黑--仔,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妈妈说鼻子长才……才……呃,才不会走失。」
    随口胡乱哼着歌,我也乾脆不管他人的目光了。但我如此热情演出,却还是换不回黑仔的回归,最后索性就放弃继续召唤黑仔,决定亲自去替易少彬逮人。
    这件事我也没告诉易少彬,就趁着晚上没班时在他家附近溜达,将自己完美地化身为随处可见的夜游少年。
    结果只维持了三天,我就忍不住拐弯向着姜姐家走去。
    「唉,我干嘛答应这种麻烦事啊?」一面后悔自己一时衝动答应下来的事,一面满心期待,说不定这时间姜姐会突然想出门买个宵夜什么的,那岂不是巧遇中的巧遇?
    不过很显然,我的期待并没有成真。连着两天经过,姜家都是大门紧闭,屋内漆黑一片。
    虽然不清楚实际如何,但我一直感觉姜诗韵就像是经常熬夜的类型,而姜姐则是每天早睡早起,在大家都还没起床时就已经温柔地准备好早餐与微笑迎接起床的我……
    「咦?那是什么?」将我从妄想中拉回现实世界的,是从姜宅围墙内翻出的黑影。
    显然,那不是什么野猫。应该说,那大小除了人之外不做他想呀!
    「小偷!」我大叫,然后一愣,又改口叫道:「失火啦!」
    「失火啦!」我又叫了一声,人则是衝了出去。
    那小偷身材微胖,从背影看来应该是个中年男子--肯定是个变态!肯定是窥视着姜姐的变态!
    我压根就没心情去注意自己的喊声到底是不是成功引来了注意力,只是卯足了劲向前追赶。
    「站住!王八蛋,给我站住!」
    虽然知道小偷压根就不可能因为这些话减慢那怕是一点点速度,可我还是忍不住喊出口。我感觉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明明大家都知道没人会停下,却又总要喊上那么两嗓子了--不喊喊还真不像在追犯人哩。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傢伙胖归胖,竟然跑得不慢!
    「胖子!决斗吧!」我扯着嗓子又吼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可说是一闕惊雷,想必是惊醒了不少人吧。
    「连、连个胖子都追、追不到……少嚣张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傢伙竟然真的停了下来,衝我怒气冲冲地大骂:「还、还有,我这是壮硕!」
    「……你刚刚承认自己是胖子了吧?」
    「我这是壮!」
    「废话少说,放马过来!」我学着武打电影中的明星,伸出双手摆开架式。
    碰!
    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我的视线变得一团混乱,所有景色就像是古早电视机收讯不良一样,只剩满满的黑白杂讯。
    直到感受到地面的触感,我才终于明白一件事--这死胖子偷袭啊!不知道没摆好架势不准动手的吗?还有……
    「王八蛋!说好不打脸的啊!」
    见我开口大骂,那胖子一脚踢了过来,口中还喊道:「敢、敢叫我胖子,活、活该!」
    我忙抬手去挡,哪知道这胖子力气真大,直把我踢翻了个跟头。
    被这么一踢,我也是胸中一股子怒火延烧。这胖子真不知好歹,闯了姜姐家还敢这么嚣张,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喝啊--!」我起身低头猛衝,用肩膀撞上那又肥又厚的肚皮。
    呜呃的一声,胖子被我撞得弯下腰,但我并不罢休,依旧向前衝个不停,直将他撞得向后翻倒。本想将退方压在地上痛揍一顿,但这时却还没反应过来,反被他给拌着了脚,一起跌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跌成了一团。我压在他身上,立即便坐起身,挥拳向胖子脸上猛打。
    胖子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拼命反击,此时抱着头用力蜷起身子想抵挡我的拳头,但我是愈战愈勇,甚至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揍他了。
    当我感觉自己有些疲惫了,胖子也已是鼻血喷得满脸,正打算罢手时,耳边又响起了细微的嗓音。
    --这胖子想动你的女人呀!你就这么放过他?
    「是呀……是呀!」我精神一振:「你该死!」
    这一刻,浑身彷彿有用不完的力气,拳头更是如同雨点般阵阵落下,揍得这死胖子找不着北。
    「住手!住手!你做什么!」
    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我一下,我却还满脑子要宰了这死胖子的衝动,当下一个甩手,头也不回。
    「哇啊!」似乎是个女人,但这并不影响我宰了这胖子。谁敢挡我,那就是同罪!
    「……雷阳浩!」
    「嗯……啊!」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我楞了半秒,只觉大梦初醒。回头一看,却看见了坐倒在地的姜诗韵,还有露出怒容的姜姐。
    在我的记忆中,姜姐很少生气,总是很温柔和气的模样,因此这种时候反倒更具杀伤力。
    「呃、姜姐,我……他……那个……」看着那怒气冲冲的脸,我感觉脑子一时间根本转不过来,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忽然,感觉身下有股力量将我推飞出去,待我反应过来时,那胖子已经往远处衝去,只留下一个渐远的背影。
    这时我才注意到,身边掉落一个尼龙袋,大约十三四吋,里头装得鼓鼓的--这肯定是那胖子从姜姐家偷走的东西!
    「姜姐,我是在追小偷呀!」我赶忙解释道:「刚刚我看到他从你们家翻墙出来,这才追上来要抓他的!应该很多人看到……」
    左右一看,大半夜的,任我喊了老半天,除了姜家姊妹之外,哪还有其他人来淌这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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