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只蜘蛛在走廊飞快地爬行,它笔直穿过走廊,发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留下残影,没有一点声音,潜入一个又一个房间。
流恩的房间。流恩在浴室,用木刷不断刷洗自己的身体,背后被刮出一道道擦伤。他眉头紧缩,紧咬的齿间发出咯咯的声响。随后,他发泄地将木刷扔向浴室的墙。双手撑在浴室墙镜子两边,对着镜子,他左右观察自己俊俏但神色阴森的脸。嘴唇被搓洗得起皮。已经冰凉的水从铁锈色的头发滑落,流恩的嘴角抽搐几下,再次露出白天那讨人喜欢的大哥哥的笑脸。笑容转瞬即逝,流恩捡起木刷,狠狠刷起自己的手心。
澄辉的房间。澄辉跨坐在枕头上,来回挥拳击打枕头,嘴里不停辱骂:“去死,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直到打累了,他扑倒在床上上,大口喘气,呼吸中带着呜咽。他渐渐颤抖,啜泣道:“好可怕,我好怕,我不想死,谁都好,救救我……”
凌冴的房间。凌冴以遗体送葬的姿势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安静到几乎听不到呼吸。突然,他睁开了眼睛,木偶般平躺着转头,赤红的眼睛锁定了蜘蛛。蜘蛛很快溜走了。
星泱的房间。星泱的房内只有被褥和枕头,他从枕头的棉花里找偷藏的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夹出,如果被褥上出现血迹,会被发现的。星泱撅着屁股跪趴在地上,把脸埋进枕头,只露出白色的后脑勺。他用玻璃碎片插进瘦弱手臂柔嫩的皮肤,连带新皮旧疤一起刮开。甜蜜痛苦引出的哼叫被闷在枕头里。疼痛刺骨,血液流淌,星泱感到无限舒畅。“好痛,好痛哦,太好了,我今天还活着!”星泱抬起头,微微翻起白眼,眼下泛着红潮,轻喘的嘴边湿漉漉的。“流口水了,会被大家笑的。”星泱羞红了脸,拼命擦枕头上的口水痕迹。
鸣海的房间。没有人。
惠漓的房间。惠漓躺在床上,拉开了厚重的窗幔。月光倾泻在他瘦削的脸上,阴影下他的面孔无比憔悴。他白骨似的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嘴里喃喃自语:“为种族繁衍后代,是无上殊荣,他们勇猛无畏,在生产后,纳西瑟斯便会将他们带到地母神身旁。”他一直一直都在重复这一句。鸣海蜷缩在惠漓身边,浑身缠绕着惠漓的发丝,睡得香甜。
沧弥的房间。没有人。但蜘蛛在走廊看见了沧弥。他在江燐的房门口徘徊,犹豫要不要敲门,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默默回了房间。
江燐的房间。没有人。
世涟的房间。没有人。
世涟走出房间,心中默念: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从森林到一望无际的海面。唯一不变的,是夜空中高挂的满月。满月像巨大的眼睛监视窗内的世涟。
不知是否是错觉,世涟越走越觉得月亮在向自己逼近,而她体内的血液如潮汐般被其吸引。在石堡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满月已经降临到世涟触手可及的距离。浑浊的白黄色圆盘占据了整个窗户,不论世涟怎么走,它都紧随其后。
巨大的眼瞳向内窥视,世涟神使鬼差地向其伸手,手碰到窗户,窗户凝固在原处一动不动。
——好想溺于海中。
耳边似乎传来海浪的声音,血液被月亮吸引,触手蠢蠢欲动,就要离开身体。
“你在做什么?”
世涟突然惊醒,月亮回到了原处,高高悬在遥远的夜空。
江燐拿着一大瓶酒,醉醺醺地靠在墙上。
世涟脑内闪过许多种回答:睡不着散步、迷路、晚上没吃饱……最后选择老实回答:“我在找出去的路。”
“真巧,我们同路。”江燐甩了甩凌乱的头发,拉起世涟就走。
世涟快步跟在她身后:“嗯?”
“除非纳西瑟斯想带我们出去,不然谁都出不去。不过,说不定我们两个手牵手就能走出去了。”江燐给人的感觉和白天完全不同,“我以前都是一个人走的。”她微笑着看向世涟,就像冬天的炉火。
世涟心虚:“我白天顶嘴了。对不起。”
“不必,你干得漂亮。看到澄辉的表情了吗?那臭小子乐死我了。你不用怕他,他脑子不好使。”江燐乐呵呵地大口灌酒,“他是最容易陷落的。可惜你还打不过他。”
世涟扁着嘴,不说话。
江燐回头:“我让你改名字,你生我气了?”
世涟摇摇头。
“流恩是不是帮你了好几次,你怎么想的?”江燐接着问。
世涟思考:“他看起来是年少的人中最靠谱的,也对我很好,但是……”
“但是?”
“家主说纳西瑟斯想带我们出去,我们才能出去。但是,流恩说,是你让他一起来接我的。因为你很期待我来。”世涟谨慎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期待有女孩子来?我可没有自私到希望让哪个女孩来替我过这该死的日子。我也没有能力指示纳西瑟斯做事。告诉你吧,纳西瑟斯前来授课的时候,说发现了你的存在,但是你的养母对你特别执着,去了好几次都不开门,要再等几天。然后流恩说他也要一起去,纳西瑟斯大概也是懒得对付你养母,最后流恩跟着去了两天把你带过来了。”
江燐边说边观察世涟的反应,放心地笑了。
“还以为你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江燐说道。
“我的确是,但是,我身边最危险的,正是保护我的人。”世涟抓紧江燐的手,“他去了两天,但是说服妈妈只花了不到一小时。他……”
“看来我们失败了。”江燐打开门,是世涟的房间。
江燐揽过世涟的肩膀,紧紧靠了靠:“我很高兴能独占世涟,但是,晚上还是要好好睡觉。你得好好长大,知道吗?”
之后的日子,纳西瑟斯隔几天就来给世涟讲同样的内容。
世涟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惠漓的房间里度过。
鸣海肯定在这里,而江燐嘱咐过要世涟让鸣海变得独立。而且澄辉和星泱两个最怪的疯子绝对不会到这里来。
惠漓每天不怎么下床,唯一的事就是做衣服和护理头发。所有人的衣服都是惠漓一个人做的。在世涟原来住的地方,做衣服一般都是瘦弱的女螂人的工作。但在这里,没有人觉得惠漓会刺绣是奇怪的事情。
巨大的床上,厚重的床幔被束起,烂玫瑰色的发丝在床铺上披散开来直到床边,在这之中是风中之烛般的美人。仿佛被头发束缚在这床上,惠漓起身都很麻烦。更让他无法动弹的,是他日渐隆起的肚子。
世涟的日常,就是和鸣海一人躺在惠漓的一边,帮他做衣服。
“世涟喜欢什么花样?之前的蝴蝶好不好?然后加上蕾丝。”惠漓的声音也是细细的,世涟有时会误以为自己正和一个姐姐讲话。
世涟斟酌许久:“蝴蝶好看,但我想要家主那样好帅的衣服。伸触手的时候还得担心裙子掀起来的话,打架不方便。”
“啊啊,还以为来个女孩子就可以做可爱的衣服了!家主真的是!不过我也不是不懂你。”惠漓双手轻轻拍打床铺,“很让人憧憬吧,那个火焰一样的身姿。好像变成她那样就能无所不能。”惠漓有些激动,脸难得有了血色:“之前她打退别家的半神的时候……”
“惠漓,这是今天第四遍了。”鸣海抱怨。
“那么就讲讲她曾经用粗壮的触手把我的头发……”惠漓兴致勃勃地换了个话题。
世涟双手捂住耳朵:“惠漓,打住。”
“沧弥又会来唠叨哦。”鸣海也双手捂耳。
“我是说她会用触手给我编麻花辫,很灵巧吧?想什么呢!”惠漓用手轻拍两人的脑袋。
鸣海对着世涟挤眉弄眼,吐了吐舌头。
只要和惠漓在一起,鸣海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少年。他爱撒娇,世涟经常怀疑鸣海是否真的比自己要大一些。他的行为实在太幼稚了。他总会躺在惠漓的膝上,也不介意世涟用绳子把他的粉发编成翘起两个小马尾,反而摇着双马尾,逗惠漓开心。
但是,一旦世涟试图带鸣海离开,他就态度大变。
“鸣海,惠漓该休息了。我们去看书好吗?”世涟搭话。鸣海完全无视了她。
惠漓梳理着头发:“不可以不理人。”
鸣海还是不说话,鼓起脸发脾气,双手紧抓床单,脚趾也扒紧了。
啊,这是被扔出去太多次都知道做预备动作了。
“那鸣海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们先出去好吗?”世涟退让一步,
“鸣海鼓着脸摇头:“呜嗯嗯嗯~”
失败多次后,世涟询问惠漓为什么鸣海这么依赖他,因为她知道问了鸣海也不会有回答。
“最好在鸣海不知道的地方问。”惠漓把鸣海的头发绕在手指上玩,鸣海闭眼趴在惠漓的膝上,“他睡眠很浅,心机却很深,有时是在装睡。”
世涟走出房间,打算去找江燐他们问。
突然眼前一黑,有人用布袋套住她的头往后拉,让她仰面摔倒在地。
腹部受到重击,世涟疼到蜷缩。她扭动腰部逃避,腹部上的脚越发用力地踩下。
“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我?”世涟听见澄辉轻蔑的笑声,“你的兔尾巴呢?”他转动脚后跟施加力道。
触手被紧压在地板,艰难地伸出后,也因视野被遮盖击中不了目标。世涟被踩肚子,反胃地干呕,但没有喊一句疼。她抓住澄辉的脚腕,以她的力气,根本拽不开他。
澄辉得意洋洋地看世涟挣扎,忽然脚腕传来刺痛。趁他抬起脚,世涟一个翻身躲得远远的。
世涟扯下布袋,用袖子擦脸,袖口沾着血迹。
“你丫做了什么?你,你变异了?”澄辉滑稽地踮脚,查看自己的脚腕,血汩汩地流出来。
世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澄辉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什么,转身撒腿就跑,和前来的流恩撞了个满怀。
“你又欺负世涟了?对不起啊世涟,哥哥来晚了。下次被欺负就大声喊哥哥,知道吗?”流恩一脸歉意。
澄辉大声反驳:“你干嘛那么护着她!她都变异了啊!你看我的脚被她割的!她手一抓就变这样了!”
流恩低头看看澄辉的脚,又看到世涟捡起布袋,把手腕背到身后。
流恩微笑着向世涟伸手,手心向上:“世涟,手伸出来。”
世涟依旧把手背在身后,捏住手腕。
“家主说过,打架不能拿武器。”流恩强行拉过世涟的手,布袋掉在地上。他翻开她的袖子,里面缝了刀片。
澄辉破口大骂:“你……!你出阴招!你个……”
“笨蛋先闭嘴。”流恩用触手捆住澄辉,并捂住他不停叭叭的嘴。澄辉伸出触手抵抗,流恩越发用力地挤压他的脖子,澄辉的触手抽搐了几下就缩了回去。
流恩凑近世涟:“那么这个小聪明该怎么办呢?你不想被家主知道吧?”
世涟心虚地低头。
“世涟现在总是躲着我,是我的错觉吗?”流恩在世涟耳边轻语,世涟的耳朵痒痒的。
后颈处被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摩擦后揉捏,世涟知道这是流恩想让别人听话时的常用手段。
“家主要我想办法让鸣海不再依赖惠漓,所以一直待在惠漓那里。”世涟回答。
流恩蹭蹭她的脑袋:“烦恼的话就找哥哥啊,哥哥帮你想办法。”
“你有办法?”世涟将流恩的脸推远了些,怀疑地看着他。
流恩眯眼笑:“答应我以后也会这样来问我,这个就是我们的小秘密了。”流恩牵起世涟的手,晃了晃。“走吧?”
流恩牵着世涟回惠漓的房间,触手在身后猫尾巴似的优雅地扭动,拾起地上的布袋。澄辉摔在地上,咳嗽不止。
“袖子。”惠漓看见世涟第一眼就发觉了,眉头微蹙,面露忧伤。
世涟的良心剧痛,就连刚刚被澄辉踩都没有那么痛。
“我去洗了就来!!”世涟奔出房间。
血迹未干,用温水很快就洗掉了。
等她回到惠漓的房间,就听见惠漓虚弱的喊声:“这会不会做太过了?”
“家主对你们做得更过火吧?”流恩挑衅道。
流恩将布袋强行套在鸣海的头上,鸣海的双手迷茫地向前伸起。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惠漓。”布袋里传来鸣海闷闷的声音,他的指尖颤抖,满是不安。
流恩抱着鸣海,对惠漓说:“如果你现在还这么宠他,等你s……我是说,生产那天,这孩子会比现在糟糕一万倍。你可真是恶劣的人。”
惠漓放弃地躺回床上:“如果那天之后,你们还是一如往常,那对我也太残忍了。”
“希望地母神的身旁有你的一席之地,惠漓,我真心的。”流恩抱着鸣海慢慢后退,“鸣海,不怕,惠漓就在你的面前呢。对吧,惠漓?”
“嗯,我在。”惠漓躺在床上闭着眼答道。
鸣海的手慢慢放下。流恩向世涟使了个眼色,抱着鸣海慢慢走出了房间。
鸣海不断确认地问道:“惠漓?惠漓?”他开始挣脱流恩的怀抱,触手伸了出来,和世涟的差不多细,软趴趴地打来打去。粘液挥到流恩身上,流恩嫌恶地皱眉。
世涟试图去制止,如果惹恼流恩就不好了:“流恩,换我来……”
“世涟制不住他的。”流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不知道哪句话刺到了鸣海,他突然尖声哭叫起来,乱挥乱蹬。流恩用触手缠绕鸣海全身,他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布袋内空气稀薄,他边哭边剧烈咳嗽。哭声中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是不知缘由地放肆发泄。
就像澄辉的暴力行为,就像星泱的自伤。
都是为了同一个不知缘由,不可名状的情感。
世涟拽拉流恩的触手,让他放下鸣海。“流恩,算了!拜托你放开!”不论世涟喊了多少次,流恩都没有听从。“这是为了他好。”流恩重复道。
鸣海的哭声渐渐微弱,世涟看到布袋的起伏变缓。
“你看,安静下来了吧?”流恩炫耀地颠了颠瘫软的鸣海。
“咚!!!!!”
世涟的触手直接瞄准了流恩的喉结刺去,然后缠绕他的脖子把他两脚悬空提起按在墙上。有一瞬间,流恩的脑内一片空白,无法说话,他粗壮的触手像被踩的蛇一样抽搐,松开了鸣海。
世涟连忙接住鸣海,扯下他头上的布袋。鸣海满脸通红,涕泗横流,双眼失去焦点,微微喘息着。世涟抱紧鸣海时,他的眼睛才动了动。
“不要丢下我,不要只留我一人,不要丢下我,到我死为止都要在我身边……”鸣海抓着世怜的肩膀,哀求着。
世涟的肩膀很疼,她才意识到鸣海的力气其实很大。虽然他不是撒娇就是哭闹,但他也是比自己年长的男半神。
“嗯,我答应你。放心吧,我可是女半神,不会比你先死的。”世涟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鸣海瞪圆了眼睛上下看世涟,然后扑进世涟的怀里啜泣。世涟感到肩头被泪打湿,手足无措地摸摸他的头又拍拍他的背。
“世涟,你不觉得这样对哥哥太过分了吗?”流恩用触手支撑脚底,让自己不至于被吊死。他依然微笑着。正因为此,才更毛骨悚然。
世涟抱着鸣海,不敢抬头。
“世涟,放哥哥下来。”流恩用轻柔诱人的声音说道。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挣脱,但他没有那么做。
这时,惠漓的房间传来重物掉落的声音。
世涟连忙打开房门,只见惠漓跪倒在地,长发从床边滑落,脸色惨白无比。世涟连忙冲进去扶起惠漓。
趁世涟的触手缩了回去,流恩借助触手缓缓落地,在世涟看不到的时刻,他暴怒到青筋暴起。
“把你的表情藏好一点,别吓唬他们。”江燐突然在他身后说道。
像是被那火红的头发烫到一般,流恩迅速闪到一边。
江燐单手叉腰不屑地笑着,身后站着一脸阴沉的沧弥。
“什么啊,这么怕我。不要让我看到可爱的反应嘛。你也不小了。”江燐用触手抵在流恩的臀部涂满粘稠的液体,“强了你哦。哈哈,骗你的。”
流恩恼羞成怒,离开时湿漉漉的臀部还被江燐的触手拍了一下,发出令他作呕的水声。
江燐走进房间,世涟和鸣海看到她就吓得瑟瑟发抖。惠漓双手环抱两人,长发像帘幕遮盖两人。
“是你来晚了,不怪他们。”惠漓直视着江燐说道。
“嗯。”江燐低了低头,“世涟,鸣海,从房间里出去。”
“鸣海,没事的,我陪你。”世涟拉起鸣海的手,慢悠悠地带他走。鸣海依依不舍地看向惠漓,但好在走出房间时没有大哭大闹。
世涟看到江燐坐在惠漓的床边,手抚上惠漓的脸颊,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拉下床幔。
沧弥“砰”地关上了门,无比疲惫地靠在门上,扯起一个笑容。
“鸣海能走出来了呢。多亏了世涟。你们都很棒。”
十分明显的“为了表扬而表扬”。两人都没有觉得高兴。
“要去看书吗?凌冴一直一个人好寂寞呢。”
不,他才不会,世涟和鸣海在心里吐槽。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向沧弥点点头。
凌冴并不在图书室,只有星泱坐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沧弥把他们带到房间就走了,每次江燐在惠漓的房间,他都会这样阴沉。他在世涟面前装出平常温和的样子,就越显得他悲伤。
世涟突然想起自己有问题想问,正想去追他。
“世涟,世涟,世涟……”
世涟的裙角被星泱紧紧拉住,她只能艰难地迈出步伐。
“世涟去哪里?不要丢下我!”鸣海也一起伸手拉住。
江燐的肌肉该不会是这样练出来的吧?世涟像在和两个男半神拔河,终于还是筋疲力竭地坐倒在地。
星泱的脸占据了世怜的视野:“鸣海刚说,你打了流恩的脖子!可不可以也这样打我?”
“不行。话说你刘海那么长,不戳眼睛吗?”世涟想要掀起星泱长到盖眼的刘海。
星泱赶紧用手按住刘海:“不要。”
大家都是赤瞳没什么好遮的,难道是额头有伤疤吗?
“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看清过你的脸。”世涟抱怨。透过雪白发丝隐约可以看见的兔眼般的漂亮眼睛,越是不让人看,就越是想探明。
星泱依旧用手压住刘海:“被看见脸,没关系。但是这里有我不想看见的东西。”
世涟有些尴尬地指着自己:“该不会是我吧?”
星泱摇摇头。
“那……你闭上眼睛,掀起刘海给我看一眼。”世涟用哄骗孩子的语气说道。
星泱贼笑,伸出一根指头:“给看一眼,打我一下。”
“你小子!”世涟的手都扬起来了,空挥了一圈又放下,“你先给我看了再说。”
星泱闭上眼睛,修长的手指向两边撩开刘海。明明只是掀刘海,却有种背德的窥视感,就像掀女孩的裙子似的。世涟看到他圆润的额头,高鼻梁,还有拼命忍住心中悸动时微扬的嘴角。
可爱,仅此一词足矣。
世涟暗自认定,然后用指头弹了一下星泱的额头。
“嗯!?”
并不是很痛,但完全在意料之外。星泱扬起眉毛,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世涟。
雪白的毛发,清澈如池水的红瞳。
“如果你的触手是白色的那就完美了。”世涟感到无限遗憾。
“之前有白触手的半神吗?”星泱问道。
世涟疑惑:“你问我怎么知道?”却发现星泱的目光远在自己身后。她转头,身后并没有人。
“星泱会看见幻觉。”鸣海躺在地上,一边把世涟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边说。
星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手拼命往前扒拉刘海,遮住眼睛。
“你看到的,是以前的半神吗?”冰冷的恐惧涌上世涟的心头。
星泱摇头:“半神都会前往支配者大人和地母神的身旁。我看到的,是和我们相似的东西。”
“他们刚刚在做什么?”鸣海问。
“和之前一样,只是看着我们,有时笑一笑,或者说几句话。但是,我很怕他们。就好像,一直看着他们,就会被带到他们的世界去。然后谁都看不见我了。”星泱颤抖着抓住世涟的手腕,“世涟,说好的,打我,让我疼。”
世涟叹了口气:“不是弹过你额头了吗?还有,我不会再让你掀刘海了,除非你自己想掀。”
“那个不算,根本就不痛!”星泱的手抓得更紧,现在反而是世涟比较痛。
“啪!”
世涟用触手鞭打了星泱的手,星泱的手腕上浮起红痕,是一天就能消去的程度。
“松手。”世涟的声音冷下来。
星泱有些陶醉地欣赏红痕,自然而然地松了手。
“这可比之前说好的多了一下,你该谢我。”世涟教育道。
星泱毫不犹豫,恍惚地道谢:“谢谢……世涟……哎嘿嘿……”
刘海下兔子般可爱的脸庞满是幸福的笑容,似乎还想欲求更多。
世涟忍住没有再打下去,不然就没完没了了。但她伸出手指,顺着星泱手臂上的红痕描画。星泱先是疼得轻叫一声,然后像被挠痒痒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变得更可爱了。
鸣海不依赖着谁就会精神不安,星泱不停地想要被打,要么就是自己动手。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懒得去找别人了,感觉会更麻烦。果然我还是想听你们自己说。敞开心扉吧,反正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疯子。”
世涟仰面躺在地上,把头放在鸣海的膝盖,发现鸣海已经给自己编了一条细细的麻花辫。
“可以啊。”鸣海说道。
星泱抓挠手臂的新伤,心不在焉地看着一边的墙壁发呆,然后拿起一本书撕下纸页,折成纸飞机朝那面墙飞。他追着纸飞机,自顾自越跑越远。看星泱跑到远远的书架后面,鸣海开始讲了。他的行为突然不像之前那样幼稚。
难道是在惠漓面前装的吗?世涟怀疑起来。
“和你不一样,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是小孩子。星泱胆小又怕生,但也只是这样而已。我也能一个人行动,不如说我更喜欢一个人。毕竟我和他们都合不来,年长的又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家主身上。我一个人更开心。”鸣海把绑好的辫尾放到世涟的鼻子底下挠了挠,世涟打了个喷嚏,鸣海嘻嘻地笑了起来。
“澄辉那时候,也只是个普通的傻子。会在走廊跑步撞到家主,然后被沧弥倒提起来骂,然后被骂得大哭,超逊的。”
世涟的脑内浮现出澄辉冒着鼻涕泡的傻样。
话说回来鸣海还有脸嘲笑别人大哭啊。
世涟当然没把这句说出口。
“凌冴呢?”
“除了你他是最晚来的,我到现在也和他不熟。流恩的话一直就是现在的样子,大部分时候很好,偶尔很可怕。他永远只想着他自己,我不喜欢。”
“为什么会变了呢?是家主做了什么吗?”世涟试探地问道。
“不是。家主是最保护我们的,和年长的男半神单独相处时都避着我们。我有次跑去偷看都被打屁股了。男半神生产时,都让我们待在远到连声音都听不到的地方。直到那一天……”
与此同时。
澄辉一脚掀翻了凌冴的棋盘,棋子全倒在凌冴身上。凌冴木讷地拾起地上的棋子,连头都不抬一下。
澄辉将脚踩在凌冴的手上,左右转动碾压。凌冴疼到皱眉,依旧低头没有吭声。澄辉烦躁地抓住凌冴的头发,把他的头拎起来,逼他看向自己。
“你看到我脚腕的伤了吗?那女的用刀片割的。”
凌冴面无表情地看着澄辉,良久后说了一句:“你这样我只能看到你的脸。”
感觉自己被嘲弄的澄辉气得把凌冴的头按在地面:“她还把流恩都打了。说明她的触手快长成了,她现在和江燐越来越像。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完蛋。鸣海和星泱两个孬种一点用都没有,你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不明白。”凌冴被欺辱在地,却仍是木偶般一动不动。
“我才不明白你啊!她来这里第一天,流恩亲她的时候,你说话了吧。平常非得这样按着你才肯有点反应,你那时候那么着急做什么?她给你一口剩饭,你就喜……喜……喜欢……”澄辉突然满脸通红,结巴起来。
凌冴趴在地上,毫无感情地说道:“我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像我这样的人……”
“那你干嘛吃醋啊?”澄辉懒得听,把凌冴的身子直起来,“你那时候干嘛阻止流恩?”
“流恩想伤害她。”凌冴说道。
澄辉拍拍凌冴的脸:“你丫不会是傻子吧?那……那是……是亲啊!!”
凌冴一声不吭,看着澄辉在那里一个人混乱。
“流恩他一边跟我说什么之前江燐对男半神有多残忍,一边又在那女的面前哥哥来哥哥去的,最他妈恶心了。”
“流恩一直跟你说世涟以后会很残忍吗?”凌冴问道,眼中闪过凌冽的光。
澄辉指着凌冴恶狠狠地说:“你不要和我说她很温柔以后不会虐待人这种话。女半神本性如此,就算她对你再温柔,你都会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
“我活着有什么用?”凌冴平淡地说。
澄辉傻了一下:“你已经想不开了?你脑浆是硬的吗?”
“这个世界就像钟表,作为螂人的时候,我只是齿轮,锈了之后就会被更换。这个世界一直都在,我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部件,没人会看其中的部件。更何况我这样笨拙又没用的人,就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齿轮,被换掉也没人在意。但是,现在我被赋予使命,我成为钟表上的数字,女半神是指针。我会生下螂人,这些螂人中又会出现半神。钟表永远在走,时间永远在流逝,而我将被这个世界铭记。”
凌冴难得讲了一大段话,可惜听者什么都没听懂。
澄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哦,嗯嗯,啊?”
“也就是说,我希望自己有用,哪怕只是仅仅对一个人来说,我是有用的,就可以了。有意义的死去。有意义的死亡等于永生。我没必要为此而恐惧。”凌冴的这份执念让澄辉无法理解。
“你一点是没经历过那一天才会说出这种蠢话。”澄辉拎起凌冴的领子,“我来告诉你,鸣海和星泱会发疯和我要杀女半神的原因。”
江燐一直奉行不让任何男半神知晓真相的准则,并且巧妙地施与鞭子与糖,让所有男半神为她堕入迷乱的梦中,直到最后一刻梦醒。他们惊恐,辱骂,绝望,而江燐独自一人忍受他们的诅咒。
直到那一天,所有人一如既往地围着长桌吃饭。怀着孕的沧弥突然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摔倒在地,餐具散落一地。
距离生产的日子还早得很,这实在太奇怪了。
江燐因为和别的族群战斗而受伤,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沧弥说不出成句的话语,只能用被恐惧笼罩的眼睛四处寻找江燐的身影,就像在森林迷路的小鹿寻找母亲。但他怎么也无法看到那个他最依赖的赤红身影,浓黑的绝望从眼底蔓延。
隔着衣服都能清晰地看见,沧弥隆起的腹部内有东西在诡异地蠕动。沧弥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扭曲,他不停地翻滚挣扎,绸缎般的长发挥来扫去如同鬼魅。
流恩按住沧弥的双手,即便用了触手还是无法完全压住他。沧弥的衣服撕裂了,露出可怕的腹部。
“纳西瑟斯呢?那群傻逼不应该来吗!?”流恩从未如此失态地大喊大叫。
沧弥的腹部像是有许多条蛇在横冲直撞,肚皮上诡异的鼓包试探性地隆起,蠕动。一个鼓包逐渐清晰,那是触手尖端的形状。鼓包向下移动,直到小腹,像是被堵住了去路一般,停止下移,反而更加向外突出。沧弥的皮肤被拉扯到极限,黑红和冷青的脉络撕扯开来,一条触手破肚而出,鲜血喷溅到流恩的脸上。
流恩像是被长钉钉在了地上,体内胃液倒流,他转头吐了一地秽物。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依旧干呕着,带血的涎液挂在嘴边。
沧弥哀嚎着,呼吸渐渐变弱,两眼翻白,手脚僵直着抽搐,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江燐拖着病躯赶来时,沧弥已经失去了意识。
太快了,明明还没有到能够忍心放他走的那天。
江燐只能抱着他的头,不断地重复纳西瑟斯的话。
“你很勇敢,你很伟大。纳西瑟斯会来将你接去地母神身边,你就不再痛苦了。”
惠漓将吓得脸色青白的小鸣海紧紧抱在怀里,尽管鸣海的脸被按在惠漓的怀中,沧弥凄厉的惨叫声还是狠狠刻入他的噩梦。
星泱失神地看向沧弥身后的方向,灵魂出窍一般对着没有人影的位置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这么高兴,很好玩吗……”
澄辉呆愣的眼中不停淌落泪水,他甚至连放声哭泣都做不到。对死亡的恐惧顺着他的脚跟盘旋而上。
等到纳西瑟斯来的时候,沧弥的眼睛已经失去焦点,只有微微起伏的胸部证明着他的顽强。
沧弥的肚子满是裂痕和洞口,生下的触手在地板上爬行,留下一地血痕,不久便瘫软了。
纳西瑟斯首先拾起触手,用手一刮,许多白色的卵从触手中挤出,哗啦啦落在地上。卵又小又密,纳西瑟斯搅和了一阵后说道:“这些完全没用。我先回收了。”然后将卵和触手都收入斗篷。
“那沧弥呢?你们不带走他吗?说好的带他走啊?”江燐将鲜血淋漓的沧弥抱在怀里,哭叫着问道
纳西瑟斯偏头:“我们只会带走为生产而牺牲的男半神。他这次生产失败了,而且也没死。”
“你们难道想让他再生一次?”江燐气到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在鲜血的映衬下杀气毕露。
纳西瑟斯则轻描淡写地上下打量沧弥:“估计很难,值得尝试。这是常有的事,尤其寒冷地带的男半神起码有一半会早产。如果他活下来却不能再怀孕,你可以拿他当杂役,比如做饭,打扫,照顾刚来的小半神。他刚醒的时候会意识不清,可能会袭击你,吃掉你,你如果觉得不便,杀掉他也可以。”
在头颅被江燐巨龙般的触手捏碎之前,纳西瑟斯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帮他疗个伤,哪怕再给别人洗个脑也好啊,混账。”
江燐的眼睛,就像鲜血浸润的污泥,满是仇恨。她的语气无比冷静,让其他人害怕到不敢呼吸。
“我去给沧弥疗伤,在他好之前,你们自己看着办。”江燐横抱起气息奄奄的沧弥,走出房间。
江燐走到门口时,流恩问道:“是只有早产会这样,还是生产时就是这样?”
“你说呢?”江燐留下这一句就快步离开了。
澄辉向凌冴手舞足蹈地讲述。
“但是,那之后惠漓也怀孕了。”凌冴陈述事实,澄辉却觉得自己被反驳了。
澄辉烦躁地挠挠头发,背靠在墙上,滑坐到地上:“长痛不如短痛,你知道吗?”
凌冴没有回答。
澄辉嫌弃地说:“你丫真的是傻的。”
“反正我们活着也没意思。”凌冴低头看自己被踩伤的手,仿佛连痛觉都没有,“我只是空无一物的躯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是一个小小的盆景。”
澄辉咧了咧嘴:“啊?”
凌冴低头,野兽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地面,没有找到绿眼蜘蛛。
图书室。
“我不怕死,也不怕疼。我怕的是,沧弥寻找江燐却没有找到她时绝望的眼神。”鸣海撒娇,“我好怕,只剩我一人。你会陪我吧?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我死去。说你会在我身边,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虽然是孩子般撒娇的语气,鸣海的眼中只有狂乱的执念。
世涟敷衍地点头。一边的星泱旁若无人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脸上依旧是不知为何陶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