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吗?」
「在地板上。」
「那好,快点收起来。」
「已经收了。」
「那你快点去洗澡。」艾理善横了我一眼:「整个头都是湿的,不赶快处理,等一下又开始咳嗽我可不管。」
他的语气很明显的有带刺,听得我无名火起,还来不及多思考几秒鐘,反驳的语句已经衝口而出:「也不用你管。」
「那更好。」
艾理善看也不看我一眼,随手把大毛巾一拋,落在地面上。
这也是一起住之后才发现的,属于比较不太好的习惯:人似乎好像总会有个习惯,把什么东西随手一丢或者掛在椅子上──有些人是牛仔裤,一定要穿一星期才会拿去洗,这当中就随手拋在床脚边或者扔在椅子上;有些人放的则是外套或t恤,有些人更糟,会把袜子到处乱扔。艾理善也是这一类的人,但他会随手一拋的东西是毛巾,像刚才那副景象,一个星期起码要上映五次。我就是看不下去,平常就常常唸他,现在他又故态復萌,怎么看怎么受不了。
「怎么又把毛巾到处乱丢!」
「管那么多,囉嗦死了,不是不要我管你吗!」
这次他的语句当中掺杂的是明确的不耐烦,然而手上还拿着毛巾的我只稍微撇过头就看到他的表情,我很确定他脸上写的讯息并不是不耐烦,也不是生气,倒像是──像是──
很像被甚么东西重重地割了一刀,却死不肯叫痛,那样的表情。
「阿善……」
「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自己要耍小性子,我可没有义务陪你吧?」
拋下这两句话,他转个身就走进他自己的房间,理所当然地把门关上,留下仍然呆呆站在原地的我。
目的?耍小性子?
他在讲什么啊?
意思是我算计好他会晚回来,故意用没有带钥匙当藉口在楼下等,製造跟他讲话的机会吗?
他把我当成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退一百步想,就算真的是好了,是我想要找机会跟他说话好了,我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跟他嘮叨的!
那扇门还在我眼前,门后面还传出放得很大声的『变形金刚』电影配乐。艾理善的意思很明显。
我以为自己会火冒三丈,可是,正好相反,恶寒沿着背脊慢慢往上爬,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抖个不停,还有,心脏好像被什么很冰的东西一把揪住一样。痛倒是不会痛,就只是觉得很难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懂,艾理善究竟是在气我什么?理论上他不是那么会记恨的人,怎么这次会完全变一个样子呢?
还有,假如,假如原因真的只是出在数天前我说错的那句话,为什么他只有嘴上对我发火,表情却是像在忍痛?
他是不是实际上很难过?
假如是的话──我又该怎么办?
脚带着我慢慢踏出步伐,走向那扇关着的门。轻轻敲两下,没有反应。
「阿善。」
里面传出的音乐,音量好像调高了一阶。我几乎都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但没有关係。我听不见无所谓,他听到就好。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把音量开到最大,我还是认为他一定会听见我要说的话。
把额头抵着门板,几天前因为害羞或者什么其他杂七杂八的理由而说不出口的语句,现在却很自然地溜出来:
「阿善,我要跟你说,我很抱歉。我知道那天晚上你说『不想伤害我』的时候,讲的是真心话。
可是就因为我知道你那句话是真心话,我才会觉得,不需要让你担无谓的心。
如果你要听实话──那是会痛的,而且很痛,可是,假如我告诉你说会痛,依你的个性,以后每一次,都会因为我这句话而变得缚手缚脚,那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我寧愿痛,痛无所谓,跟你比起来,痛是小事情。
对不起──我不应该,伤你的心……」
门仍然是关着的,『变形金刚』的电影配乐依旧阻挡在我们中间,几秒鐘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听来却感到意外的响亮。
音量没有变小,我听不见门后面的艾理善有没有移动甚至是呼吸,无法确定他听完之后的反应到底是什么。
脑袋昏昏的,只觉得很累,假如这样最后还是要被拒绝,那我也只有认了。
脚再度带着我转向,却不是走回自己房间,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开门,关门,下了楼梯,走出公寓的铁门外。
白色路灯照耀的深夜,还在下着绵绵细雨。
可是,雨丝落在头上、身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