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毕泓杜出现在我的左手边,像隻小狗一样跳来跳去,这种举动与他既瘦又高的身形颇不搭调,好像一隻不够沉稳的大丹狗;他两三步就移动到我的前面,挡住了单薇丹的背影。
「等一下!」
我不太想理会毕泓杜,因为单薇丹正在快速走远,即使我喊她,她也没反应。
然而与我的希望完全相反,毕泓杜不仅没有让开,还抓起我两隻手。儘管他看我是居高临下,那眼神却令我想起在人脚边打转想要食物的小狗。
「学长,我是认真的──」
我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想要去追单薇丹,我不能让她比我先走到艾理善那里去。
至于为什么不能,我完全不知道。
「学长!」
毕泓杜的声音变了,变得又粗又哑,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他就站在我面前,不管我怎么试,都无法越过障碍;更麻烦的是,我快看不见单薇丹了,她就要走到走廊底端的研究室,艾理善在研究室里等,我得赶快过去才行!
钢琴的声音在我跟毕泓杜的中间响着,弹琴的人是白夕宙,他的琴声又急又快,完全掩盖了毕泓杜的声音。我心里很急,只觉得琴声好吵,但是白夕宙完全不理会我的心焦,逕自弹起摇滚乐来,声音越来越响,响亮得令我感觉自己会被他的琴声给冲走。
「呜……」
跟洪水一样惊天动地响着的音乐并不是白夕宙的演奏,而是来自手机,我放在高脚床下层书桌上的手机正在用可以掀掉屋顶的气势大声奏乐。
我暗地里诅咒自己,没事干嘛把手机放在离枕头那么远的地方?这样连想把闹铃按掉都不行!
艰难地将被子掀开──然后因为被窝外的寒气,立刻又把被子盖回去──挣扎了五分鐘后,手机先放弃了,房间里又恢復寂静。
很好,那继续睡。
才刚刚把被子拉回肩膀的位置,音乐又响了,这次跟刚刚不一样,不是闹铃用的音乐,而是有电话进来时的音乐。
会打电话给我的人没几个,但是通常那些人只要打就会很难缠,他们老是跟我说「你不接电话我们会认为你发作,为了避免我们去叫救护车,你最好乖乖接电话」。
拨电话来的人是二号难缠的依俐学姐。
『魏希陵,你还活着喔?』
「报告学姐,我还活着……」
『下午你没回实验室,我碰到几个小弟弟小妹妹说你被拐走了。算了,还活着就好。』
艾理善那浑帐。
依俐学姐跟平常一样神奇,即使只是在电话里都猜得出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那小伙子下午有来过。』
「什么?」我差点弄掉了手机:「他去干什么?」
『算是来……请假?』依俐学姐的声音略略上扬,似乎有点好笑:『据他自己的说法,下午去上课之前先绕过来,看到我在就跟我说你下午不回去实验室。』
「这不是打个电话就好的吗?」
艾理善有依俐学姐的手机号码。从大学部一年级的学弟到研究所四年级的学长,一共有近百个男生,但是有她手机号码的人可能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由于我是其中一个,连续几年都曾经在课堂上遭到学长的白眼,假如他们知道连艾理善这个别系的人都有学姐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天晓得。他只跟我讲了一句话就走掉了,说是要去上课。』
「嗯……」
我揉揉仍然有点不清醒的脑袋,试图回忆艾理善的模样。
大概两个──还是三个?──小时之前把我拖回家之后,没有第二句话,直接把我推进这间房间,命令我乖乖睡觉。他的命令不是只用嘴巴讲而已,而是守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换上权充睡衣用的旧衣服,拖着发痛的肌肉爬上梯子拉被子睡觉。至于他何时又离开去上课,我并不是很清楚,只依稀记得在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他开门出去。
『魏希陵?』
「啊,抱歉,学姐,我没有仔细听。你刚刚讲什么?」
『好大的胆子,我跟你讲话时竟然心不在焉!』依俐学姐上半句话说完,自己收了揶揄的语气,声音也低了两个音阶:『我是在跟你说,我觉得状况有点不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
不该做的事?
直到今天下午之前,艾理善的态度都跟平常一模一样。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中午在巷子里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他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有头绪。
『怎样?』
「……我没有印象……」
电话另一端的学姐完全没有说话,只是保持沉默,安静得令我耳朵都发痛了。
「学姐?」
『……我跟你说,魏希陵,都两年多了,要有点长进!』
「耶?」
依俐学姐在电话那端大笑起来:『你要真有长进,就会懂我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好了,我要去做实验,你就乖乖去睡觉吧!』
她说完就把电话掛了,留下一个手里还拿着手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我。
喉咙有点发痒,反射性地咳了两下,牵动肌肉,又是一阵抽痛。奇怪,虽说睡了几小时之后已经好了不少,但这次的酸痛程度有点超过我的想像,不晓得是不是我年纪大了的关係。
艾理善应该要等到七点过后才会回来,在那之前还是乖乖地回去再睡一下再起来弄晚饭。
不过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我看见的却是艾理善的脸。
是我很少见到的模样──没有笑容、没有表情起伏,很像对什么事情愤愤不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