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成一团扔了满地的衣服,也送进洗衣机。
拉开窗帘,将地板扫过也拖过,垃圾打成一包。垃圾车通常晚上七点鐘来。
最后是艾理善的桌子──整间屋里只有这个部分最像个学生。他把「政治学概论」、「赛局理论」、「国际政治分析」之类我光是翻开就觉得头昏脑胀的东西东倒西歪地随便堆在书桌上最靠近墙角的位置,只要把它们扶正摆整齐就好。桌面上一个方形的空位是放笔记型电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的文具和杂物,像是笔、便利贴、以及笔记纸等等。艾理善通常坐在桌前写报告或者念书的时候,会从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把他要用的东西抽出来,别的就推到墙边变成一座小山。
我动手想要把那堆山理出个头绪──山半垮了下来。
「阿善这臭傢伙,堆这么多杂物……」
结果那座山是整间屋里我花最多时间的地方。等我终于把它们全部搞定,天已经黑了。顺手点上檯灯──视线被方才「走山」时滑到檯灯底下的一张照片给吸住。
那张照片是毕业典礼出来时,艾理善政治系的同学拍的。是拍立得拍出来的照片,有点褪色,但还算清楚。照片里的人是一男一女,两个我都认识,即使是在大学毕业典礼那种重要场合,艾理善也还是在学士袍底下穿着浅灰色的、印着英文单字的t恤(当天写的是ahhahaha,就某种角度上来说,我觉得他还满会选的),拿掉方帽之后,底下露出小平头跟晒得黑黑的方脸。另一个人则是马卉婷,她还戴着学士方帽,手里抱着毕业证书的夹子(她是上台致词的毕业生代表,所以只有她先领到夹子),酒红色的头发披到胸前。
「别人失恋是把头发剪掉,我是把头发留长」。马卉婷这样对我说。
然后,过了那个夏天,当我跟艾理善租下现在这间公寓一起住,她就把留了两年的长头发给剪掉了。
现在他们两个都在念硕士班,一样是同班同学,艾理善偶尔还会跟我谈起她,不过就连他也不晓得,我和马卉婷还会私底下通电话或者传line讯息。
……隔壁房间传来隐约的声响,耳朵认得那个声音,是coldplay的歌,我的手机铃声。
『魏希陵同学,你现在在干什么?』
古人留下来的谚语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可以改成现代版吗?叫做「说曹操曹操的电话就到」。马卉婷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做家事。你什么事情找我?」
马卉婷在电话那端啐了一口:『竟然,我该叫那些只会成天嚷嚷交不到女朋友的大男人主义者都跟你学学。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我每次跟你讲电话都要先感到自卑?』
「我哪知道为什么。你问我在干嘛,我老实回答而已啊。」
『好吧,算了,我觉得我再讲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马卉婷在电话另一端叹了口气:『欸我是要问你,你这星期有没有跟艾理善联络?』
「他星期一有打电话回来,星期二有传line来,然后就没消没息了。」
『连你都这样?』
「什么意思?」
『这个星期他完全没有来上课嘛,你有告诉过我是因为他家里出事,但系上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系助教想说要问候一下,结果他手机也不接,家里电话也没人应,传line给他还都已读不回,助教超紧张的,所以我才想说来问你。』
我懂她的意思。艾理善赶回家去的第一天是星期天,还可以解释为急匆匆回去忘了,或者家里一团乱没时间,然而六天过去了依然没消没息,也难怪他的系助教会紧张。
『可是竟然连你也没接到电话?这太奇怪了吧?』
「你才知道。他很懒得打电话的。」
『我可不知道喔。他现在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这差别待遇有点大喔。』
「……这三个字由你来说,我听了很尷尬耶。」
『喂,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你尷尬什么,听起来怪纯情的。』马卉婷的语句内容充满揶揄,声音当中却丝毫不带取笑:『不过我是说真的,他不跟我们联络或者报平安什么的就算了,跟你总该多说几句吧。』
「他跟我说过白天都在医院,晚上回家还有长辈要顾,应该是很忙,没心情管吧。」
『也是啦。可是……』
我等着马卉婷把后半句话接下去,但她只讲到「可是」,之后就没有了,透过话筒,彷彿还可以听到她把句子吞回肚子里去的声音。
「怎么?」
『……没什么。欸,我是要说,既然他完全不甩我们,那你帮忙问一下吧,看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然教授要发火啦。』
我有点想追问,想知道她在最后一秒打住的话究竟是什么,然而我从她的语气当中听得到她想结束这通电话,最后只来得及说「知道了,我试试看」。
掛了马卉婷的电话,打开通讯录换到艾理善的号码,拨过去,响了十声,转到语音信箱。
再拨第二通,仍然同样情形。
直到垃圾车的声音把我叫回现实,催我慌慌张张去倒垃圾为止,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拿着手机、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站了多久。
马卉婷跟依俐学姐说过的话一直在脑袋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