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么晚啦。
虽然是星期五的晚上──不对,该说星期六凌晨了──明天也没有课,教授要求先读完的期刊论文也有先读完,但拖到凌晨三点还不睡也不太对。我将手机放回原处,肩膀后面流过一阵凉意,耳朵捕捉到哗啦哗啦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下雨了吗……」
怪不得会觉得凉颼颼的。
打了一个呵欠,些微的湿气窜进喉咙,反射性地一阵发痒,咳了两声。
「小陵!」
我的咳嗽声该不会跟警铃具有同样的效果吧?为什么可以穿透墙壁?而且音量有大到可以把人给闹醒吗?
叫唤我的声音是从纱门那边传来的,我从床沿探头出去往下看,正好碰上抱着枕头的艾理善拉开房间纱门探头进来。
「耶,阿善?」
我还想问他半夜三点不睡做什么,但在我把话讲出来之前他已经进了房间,而且还直接走到我的床旁边,仰头看我。因为房间很小,为了争取空间,我选自己的床铺时挑的是高脚床,还可以把床下布置成迷你书房的那种。身高184公分的艾理善往我床旁边一站,头顶已经堪堪跟我的床底板等高。
「小陵,你在咳嗽?还好吗?」
「没事,喉咙一点点痒而已。」
「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没有病弱属性。」
他还是用很怀疑的眼神看我。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好,谁叫三天前我们刚搬进「新家」的时候,我会因为整理东西扬起满天粉尘而咳到必须送急诊。
但是这应该不构成他三更半夜抱着枕头跑来我房间看我的理由。
「话又说回来,阿善,你半夜不睡觉是干什么?」
「你好像也没有睡。」
「我在看书,而且我准备要睡觉了,所以呢?」
令我非常讶异的事情发生了:白色灯光照得清清楚楚,艾理善的脸红了。而且是一直红到耳朵。
「呃……」
「阿善?」
「其实……」
奇怪。艾理善的样子有点反常。
我的字典里头字汇不太多,形容词的量也不太多,不过「扭扭捏捏」这个词还是有的,只不过,就算字汇能力欠乏如我,也知道这个形容方式不能拿来套在艾理善的头上,我从大学二年级认识他到现在,研一,三年半吧,除了喝酒时以外,没见过他脸红;讲话吞吞吐吐的模样,也从来没看过。我甚至怀疑他打从婴儿时期开始就没有具备过「怕生」这个特性。
然而那个艾理善,现在抱着枕头,站在我狭窄的房间中央,抬头看着我,连着两三次欲言又止,而且脸还红到耳根子,这副模样不能称为少见,正确的形容方式是超级稀奇,稀奇到令我觉得是不是凌晨三点鐘这种时间令人变得怪怪的。
「阿善?你怎么搞的?」
我一面问,一面从被窝里撑起上半身,这才确认了一件刚刚我没有特别在意的事情──他手上抱着一个枕头。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显然应该要用「张口结舌」之类的成语来形容,因为阿善一下子把脸别过去,改用通红的耳朵对着我。
有那么短暂的一下子,一个念头从脑袋中间闪过去。
「你抱着枕头干什么?该不会……你做恶梦?」
身高184公分,体重72公斤,肌肉强健号称阳光男孩的艾理善?
可能是被我的语气给激到,阿善突然转头回来瞪了我一眼,接着把手上的枕头往上一拋,正好隔着棉被打中我的大腿。
「干嘛啦!」
「没打你的脸就不错了!」
我本想把枕头扔下去,可是他动作比我快,三两下已经爬上木梯,意思就是,爬上我的床铺。我这张床有挑过材质,组装时也有测试过,坚固是很坚固,承载两个人应该没有问题,但尺寸是另一回事,可没有到kingsize那么宽,艾理善这个大块头一爬上来,立刻变得相当拥挤。
「小陵你过去一点!」
「喂!」
艾理善自顾自地把他丢上来打中我的枕头抢走,往我的枕头旁边一放,就躺下来,还拉我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我要睡觉!」
「回你自己房间去睡!」
「不要!」
「怎么搞的啦你这人!」
我真的开始不高兴了,谁会像个有公主病的女生一样任性,大半夜的跑来就爬上人的床铺?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不对,艾理善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听起来很小,而且很不好意思:「不是……是我睡不着。」
我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做恶梦,是睡不着?」
艾理善露在枕头外面的半张脸跟一隻眼睛盯着我看。
「我会认床。住在不熟悉的地方时,晚上会睡不着。」
「你会认床?那你还可以大学四年都住在宿舍?」
「信不信由你,但我大一刚搬进宿舍的时候,头一个月可是顶着黑眼圈在课堂上打瞌睡的。后来只要换房间,一定要花至少三星期时间才能习惯。」
我试图想像那番景象。艾理善的小平头,方形的,带一点点棕色的肤色,因为他是现今视力还有1.8的珍稀动物因此不用戴眼镜,然而眼窝下方却掛着因睡眠不足產生的黑影,在上课的时候,也许还是坐在靠窗边第一排的位置,人趴在简易的、很狭窄而且还有点脏污的桌面上打起瞌睡……
「别笑。」
我的反应显然再度惹恼了他,因为他掀起被子,一把将还半坐在床铺上的我往后拉倒在枕头上:「我要睡觉了,小陵,你也该睡了,快点熄灯!」
这人真是的,原来他也会恼羞成怒啊。我认识他三年,还不知道有这种事呢。果然住在一起之后就会有新发现。
但话又说回来,我也是真的该睡觉了。探手出去把读书灯关上,将被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一点,背后传来抗议声。
「魏小陵,不要拉被子!」
「这被子是我的,你才不要拉!」
我讲得理直气壮,毕竟是艾理善这傢伙半夜跑来硬要跟我睡的,跟我抢被子,这太没道理了吧。
后面的艾理善应该也自知理亏,整整一分鐘时间没有听到他继续抗议,但一分鐘后,我的身体却在棉被底下不听话地自己移动──被他从我后头伸过来的手一把揽住──不用一秒半就进了他的怀抱。
「这样就好了吧。」
我听着他在我耳朵后面这样说,想也不想就把手肘往后戳,这回却没有惹恼他。
早上十点二十七分,醒来的时候,我的脸是贴着他的胸膛的。
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怎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