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阿飞向正在铁板前的丁浩潍飞快的打了个招呼。
丁浩潍腾不出手,便响亮的喊了声「唷」给了回应。
阿飞与钟昀翰毫无预警的出现在巷口早餐店的时候,丁浩潍愣了一下。
阿飞在第一次再聚时问过他的店址,之后便来过好几次。稀奇的是另外那一个。他怎么都觉得那个男人不应该坐在他这种店里,折叠桌,塑胶椅,拋弃式的卫生筷与饮料杯。
但那两人坐了下来。
他看见阿飞带着钟昀翰去冰箱里拿了豆浆与奶茶。
这天是一个颇为忙碌的工作日,学生与上班潮刚过,现在会在摊位买东西的大部分都是退休的银发族与妈妈们。
一位惯来的太太停下年纪不轻的机车,前面的篮子里装满了食物,还有些水从被鱼刺破的塑胶袋中滴出来,在柏油路上留下一个一个的深黑色,不断向外扩散的点。
今天的太太出现的比较晚,还带着国小的儿子,不知道是要去学校,还是刚从学校把孩子带回家。
丁浩潍照样接过了划好的菜单,继续煎他的汉堡肉,油烟燻上他的发梢。他拿起蛋黄哥的毛巾抹去脖子上的汗。
刚刚点了汉堡跟蛋饼的妇人陡然提高音量,手上拿着一本被捏皱的家庭联络簿。
「你昨天数学考几分?英文呢?」妈妈愤怒的捏了小男孩的手臂,被掐的地方变得跟孩子的脸一样红,「叫你要好好的读书都听不懂,你以后是要干嘛?」
小学生在惊恐之中,嚅囁的说,「有很、很多,」他脑袋空白,看到什么就讲了什么,「我可以卖吃的东西……」
「卖什么吃的!你不认真读书,以后就跟他一样只能卖早餐!气死我了!你至少也该说你要当个老师还是公务员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接着太太旁若无人的将一个耳光甩在儿子脸上。
摊子上还有些零散的客人在等,一位先生正好在此时结束了刚刚还算大嗓门手机的通话。现场瞬间悄然无声。
安静因为那一记耳光演变成一片死寂。唯一清楚的声音只有小孩子忍耐着的抽泣。
妈妈冷冷的看了孩子几眼,弯下腰捡起在用力里刚好的落在钟昀翰的脚边家庭联络簿。
钟昀翰也没有对着什么人,甚至没有看着谁,彷彿对着空气在说话,但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店里格外清晰,「卖早餐哪里没出息了?」
腰立到一半的太太顿了下,对着同一桌的两个人冷哼,「上班时间在外面鬼混的无业游民没资格说话。果然什么人就会有什么朋友。」
阿飞默默打量起自己与钟昀翰今日的打扮,他自己是t恤加短裤,另一人是t恤加牛仔裤,这样也还好吧?怎么转瞬就被归类于游民了呢?
钟昀翰把目光从很远的蓝天调回来,看着刚刚说话的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卖早餐是哪里没有出息了?」钟昀翰又说了一次。
阿飞插嘴,「喂,你知道吗?在你面前的人有一个就是公务员喔,高考等级的喔,另外一个是留美硕士,怎么样,跟早餐店老闆混在一起的人够不够有出息……」
「骗肖,都你们在讲,什么公务员跟硕士,还什么留美,鬼才相信咧!不然你们讲几句英文来听啊!」
钟昀翰目光锐利,半寸不移:「ibelievethatpeoplearebornnoble.」然后他在对方呆滞的目光中接续,「我相信人皆生而高贵。我刚刚是这么说的。」
丁浩潍此时大声说话,拿回了主控权,「太太,东西好了,总共八十七元。」
太太回身走到摊前提了早餐,拿过了找回来的钱,突然的又对着在座位上的两人开口。
「哼!像这种烂店,」她抬眼扫视室内,接着又轻蔑的瞄了钟昀翰与阿飞,「还有这种客人,」最后恶狠狠的瞪着丁浩潍,「我不会再来了!」
丁浩潍今天决定关起加热铁板的瓦斯,双手在自己围裙上抹了几下,好整以暇的抱着双臂。
「这样吧,」丁浩潍的职业笑容裂开了缝,从里面透出唇角的扭曲,「我建议你除了这里,这间破烂又没有出息的早餐店,你也不要再去对面那一间卖菜的,」他用手指一指对方机车滴着水的菜篮,「还有转角那家卖鱼的,喔,我当然知道你在哪里买的,毕竟你好几次都在我收摊的那个时间来捡便宜。」
太太一怔,丁浩潍便又继续:
「这些鱼跟菜怎么配得上你呢,喔,对了,还有你也不该骑机车,你知道那些黑手都穿着工作服,脏兮兮蹲在地上修车,相当的没有出息。」
「你、」
丁浩潍强势的截断妈妈的语句,
「你知道吗,你该去一些高尚的地方,让你觉得高尚的人,喔,我猜猜,像是老师、公务员,还是医师跟律师,让他们卖你食物,帮你修车,替你盖房子……但是我想他们不会愿意这么做。
你如果需要那些吃的东西……就自己去捕鱼,去养猪,去种高丽菜啊!如果你没办法做到,那你也挺没有出息的。」
步步逼近的词句从丁浩潍口中刺向对方。
「而且是比我们这些没有出息的人,更加的没有出息,你知道吧?」
有了纠纷,顾客也暂时不会靠过来,丁浩潍这日早上提早了一些结束了生意。
他自己拿了一杯饮料,一口气灌下半杯,彷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抱歉似乎造成了麻烦。」钟昀翰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丁浩潍摇头,用脚勾过张椅子,在两个人身旁坐下。
桌上是两个喝空的塑胶杯,丁浩潍瞪视了折叠桌上印的俗气大玫瑰花好一会儿之后,开口说:「其实我也听不懂那些英文。我只是五专毕业的。」
座位上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的看向丁浩潍。
「英文可以学。」钟昀翰说,但随即用左手摀住了嘴。
彷彿是后悔说出来一样。
丁浩潍看了他一眼,深呼吸之后说:「别管我。忘了它吧,也不要安慰我,真的。」
钟昀翰的右手抓住了左手掌心,彷彿在与什么角力。
「不,这是分开的两件事。」钟昀翰不知道为什么坚持,「你不能这样看事情。学歷是一件事情,人生的成就是另一件事。」
「……这种话是要骗谁啊?在出社会之前看的是成绩,赚钱了之后比得是存款的位数……」丁浩潍想起刚刚钟昀翰说的话,「人生而高贵,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种话在现在的社会里谁会相信啊?」
「我相信了很多年。」钟昀翰目光落在马路的红绿灯上,极轻极轻的说,好像深怕触动什么,「从我小的时候。」
阿飞不解的眨了眨眼,继续吸着他的豆浆。但丁浩潍突然就哽住了,吸管中的水落回杯内,重重的冲起沉在杯底的渣。他知道钟昀翰在说的是什么。
当年的阿飞离开他们去拿水壶,而他自己始终没有对阿飞说过一个字。关于那场吵架。关于他说讨厌他。
丁浩潍从座位走开,用毛巾抹了抹脸,努力恢復到那个日常的自己。
他看着两个人平静的开口。
「你们要吃什么,喜欢就点。本店今日通通招待。」丁浩潍避重就轻的做出结论。
阿飞此时一脚踢开自己的椅子站了起来。
「不用招待了啦!」阿飞霸气拍桌,「心情不爽要大声说出来!出去玩啦!关店啦听到没有!」
钟昀翰转头看着阿飞,几秒之内也有样学样的站了起来。
三个大人两两对看,最后有人骂了一声脏话,有人突然笑了出来,三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突然间变成期待远足的小学生。
「……要去哪?」丁浩潍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伸手扯下腰上的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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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有点慢,
但本文献给--未能抵达但永远鲜明的梦想